淼淼抱着他的小碗,一边吃面条一边仰着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好奇怪,他们今天都不说话,这样他就听不见他们的心声了。
平常饭桌上,妈妈还挺喜欢说话的,准确地说,是喜欢指点江山,给爸爸安排这样那样的工作,也给他这个小朋友安排这样那样的学习和活动。
今天妈妈出奇的安静。
都吃了好几口爸爸煮的面条,也没想起来评价一下口感怎么样。
明灿慢吞吞地吸着面条,长睫低垂,神色有些沉郁。
高一那年,池潇和她表白的时候,背上背的应该就是小提琴盒吧。
而不是什么网球拍袋。
那应该是个奶白色的三角琴盒,和她这些年常用的那一款琴盒非常相似。
不仅如此。
明灿努力回想着,似乎拼凑出了一些记忆的碎片,想起那天池潇好像和她说过,有礼物要送给她。
是他亲手做的琴吗?
可是。
为什么偏偏在她决定放弃小提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一件事情明灿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她是自我意志的坚定践行者,不会因为谁的好感、谁的付出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从乐汀老师家离开,明灿说有事要去学校一趟,让司机把她送到了B大门口。
司机离开后,她也从B大离开,一个人在寒风凛凛中走了两公里,来到这里。
冷风吹得她脸颊冻红,四肢发僵,头脑却没有变得清醒,还是纷纷杂杂的一团乱。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有震惊,有难过,有紧张,更多的却是彷徨。
就像一艘久远的、载满了宝藏的沉船忽然被打捞到了岸上,船的主人此前表示过这艘船其实并不存在,曾经漂浮在海面上的只是幻像,而这艘船将要抵达的地方,也不再需要船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藏。
那么这艘船。
以及儿时的那个约定。
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吃完了。”明灿放下筷子,抽了张湿纸巾擦嘴,转头看见淼淼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径直站起来,把她和淼淼的碗筷收走,拿进厨房。
淼淼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很努力地把“我还想喝口汤”这句话咽了下去。
桌对面。
池潇是最早吃完的那一个,面碗空空如也,筷子也早就搁在桌上了,明灿却好像完全没看见,直接掠过他,走了。
池潇抽了张湿巾给淼淼擦嘴,随后便带着自己的餐具走进厨房,放到洗碗机里。
明灿这会儿正在洗抹布,准备出去擦桌子。
池潇摆弄洗碗机,动静不小,明灿就站在洗碗机旁边,充耳不闻,好像把他当空气。
池潇觉得,一顿午饭之后,她身上那种好像在逃避什么的感觉更重了。
总不至于这么久了。
她眼睛里的睫毛还没有掉出来。
池潇留在厨房收拾厨具,明灿擦干净桌子回来,终于和他说了一句话:“我去午睡了。”
池潇:“什么?”
他转眸看她,就见明灿被他一问,整个人轻微地激灵一下,樱唇翕动:“怎么了吗?”
这一刻。
池潇忽然发现。
她不是对他视而不见,反而是对他的一举一动太敏感了,所以才刻意压制着不去看他。
“你要午睡?”池潇站直了些,眼神从高处,顺着根根分明的眼睫落到她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明灿对上他的视线,蓦地想起来,她让他住进她家的时候,似乎有表示过,他只能在她不住在这里的时候住这儿,如果她要回来住,那他就得走。
这个“住”主要指的是晚上睡觉,包不包括午睡,他们还没有界定。
明灿迟疑了许久。
直接把人赶走显然太绝情了。
但是,在他问“我要搬出去吗”之后回答“不用,没关系”,这种对他敞开大门的话,她好像也有点说不出口。
气氛安静下来。
最终。
池潇什么也没问。
仿佛从她的静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明灿也意识到,她这样的性格,不直言拒绝,显然就代表着接受。
她眼睛微微睁大,脸颊泛起热意,看着身前的男人从容地转回去刷锅,唇角几不可查地挑着,低声对她说了句:“午安。”
明灿很快转身走了出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了。
睡个午觉而已,她把主卧门一关,和外面俨然是两个空间,没什么好紧张的。
淼淼也有午睡习惯,明灿先带他回他的儿童房,照顾他睡着了,再回到自己房间,脱掉外衣卸了妆,换上一套长袖长裤的纯棉居家服,咚的一声倒在了阔别已久的床上。
家里每周请钟点工做两次卫生,她的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蓬松柔软,带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明灿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这个时候。
身体和大脑,哪怕一边有困意,她都能抢救一下,逼迫自己睡着。
然而,心脏在胸口跳得很重,脑子里更是翻来覆去播放着从乐汀老师那儿听来的旧事,还有高中时候那点稀碎的回忆,别提睡觉了,明灿现在精神得能蹦起来跳个操。
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她尝试理清脑子里纷乱如麻的思绪。
忽然间,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切入点。
池潇。
明灿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目光非常不满。
他凭什么骗她,说那个琴盒是网球拍套?
虽然她把儿时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高一那年狠狠地拒绝过他,也明确地表达过不喜欢小提琴了,但是,退一万步,他池潇就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