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爱(网络版)(7)
闻人延劝道:“算了。爸爸给你包个出租车,以后每天放学你坐车回来吧。”他也不希望如花似玉的女儿轻易就被男孩子拐跑。
她望向继母的眼神变了,有些怯怯,又有些哀怨。匡玉娇心想这是叛逆期到了,她的叛逆期怎么又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为什么不和父母大吵,要做一副受伤嘴脸?一时间匡玉娇有点忿恨——自己十五岁在做什么?她呢?十五岁有幸福的家庭,无论衣食住行,予取予求,还不满足:“闻人延,你的女儿,你自己管吧!”
毕竟还是生分了。继女闻人玥和继母匡玉娇的蜜月结束了,进入磨合期。
那天上生物解剖课,和闻人玥做搭档的是个横冲直撞的男孩子。她第一次看到青蛙白白的肚皮,已经有点恶心,肚子绞痛。那男孩子一刀下去,满肚的肠子稀里哗啦流了出来。
一起流到地上去的,还有闻人玥。
她素来生理期前会肚子疼,以为挺过去就好了,结果那天的疼会在肚子里跑,好像铁扇公主误吃了孙悟空一样。痛得死去活来,直在地上打滚,生物老师立刻打了120把她送到医院去。
那天在急症室轮值的正好有聂未。
他退伍不久,整个人由古铜变作了黝黑,一双眼更加锐利,一对手更加坚定。伍宗理已经收山,人走茶凉;应思源虽然照拂他,但新进医生照例要在各科室轮值一年后再入专科。
很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闻人玥疼得狠了,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十只粉红色撒着银粉的指甲,不知道抓着谁的胳膊,简直是涕泗交流,说不要做手术:“会留疤的……我有一个同学……好大一条疤痕……”
闻人延出差在外,匡玉娇匆匆赶来,苦苦哀求:“可不可以保守治疗?她还那么小,肚皮上留条疤,以后穿泳衣多难看。”
急性阑尾炎是最常见的急症手术,主任想了一想,倒笑着来问聂未的意见,其实有点考他的意思——都知道他是伍宗理的爱徒,年纪又轻,便对他更加挑剔:“你怎么看。”
聂未胳膊上被闻人玥抓出数条血痕,正在龙头下冲洗:“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腹壁薄,没有手术史,可以采取硬膜外麻醉,从脐部切单孔探入腹腔镜来做。”
那时做微创都是取三个孔,单孔脐下探入尚未大面积开展。主任心想,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艺高人胆大:“好,准备手术,你去叫病人家属签字。”
听了聂未的解释,匡玉娇赶紧安慰继女:“不怕不怕,聂医生说了,只有一点点伤疤,而且看不出来。阿玥,不哭,不哭。”
啊,闻人玥。聂未再看了一眼手术同意书上的病人名字,突然想起来她是谁。
已经过去三年,他当然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一旦再见,回忆倒是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令一贯冷淡的聂未微微有些吃惊。
闻人玥贴着继母的脸,母女两个无比亲密;做完了术前准备,闻人玥被推进了手术室。照例做了医患问答,各就各位之后,那位主任执着一柄手术刀,突然对站在他对面的第一辅刀聂未扬了扬手,做了个手势。
手术室中的一干医护都有些惊讶——那便是交给你了的意思。聂未尚无主刀资格,但若主任有心提携,即使是违规操作也愿意犯一次。这个挑战,你接还是不接?
聂未抬起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丝毫没有犹豫,接过手术刀,和主任换了个位置。
他站在闻人玥的左侧,沉稳落刀,切开脐内下缘。
手术做了三十分钟,非常成功。术后转到普外,聂未来看过一次。他来的时候她正企图翻开肚脐想要看看那个据说只有两个厘米的伤口。
“闻人玥。”
她赶紧把衣摆放下来。她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高了,窈窕了;他长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瘦了,精壮了。
一个更美更青春,一个更冷更寡言。
穿着白袍的他,仍是她心底那道随时会发出来的白光,吞噬一切:“聂……聂医生。”
他问了她几个术后问题,她呐呐地回答了。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正要走,闻人玥突然喊了一声:“小师叔!”
她原本仗着伍宗理的那点宠爱,不愿意喊他们小师叔。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宁可被这道白光吞没,也不想被他们排斥在外:“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我是闻人玥。”
“我知道。”他一开始就喊了她的名字来着,她没听见?可见当年伍见贤说的不假,她的耳朵小,所以听力不好。
闻人玥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伍宗理是我外公呀。"
她低声下气,他仍是那三个字。
“我知道。”
他的寒暄一向简洁。这简洁是一柄柳叶刀,专破人心。
他是不是不耐烦了?闻人玥早就知道,大人不会懂小孩子的那些无病呻吟。
可她的心已经盛满委屈,再浇上这点锋利的不耐,瞬间全部溢出眼眶。
“同学欺负我。”她哭了,“外公不见我。小师叔,您有没有见过外公?”
聂未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仍是乌沉沉,深不可测。闻人玥的委屈,闻人玥的眼泪好像投进了冬夜的深海,连个涟漪都没有。
突然腰间的beeper响了,他一看显示,知道有急症病人入院,立刻大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闻人玥一直等,一直等——她问了他一个问题,无论是医生回答病人,还是小师叔回答阿玥,他总要来回答一句吧?
哪怕是“没有”两个字,也算一个回答,总比无视,总比冷淡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