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他又觉得还是学剑好，若是不学剑，没有武力傍身，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做别人手中的傀儡，更别提复仇。

但是又转念一想，学剑又如何呢，武功高强又如何呢，复仇又如何呢，他还不是按照那人为他设计的人生轨迹、按照天道轮回的意志在走吗？

他觉得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许多东西都变成茫茫然一片，模糊起来。

剑离恍惚间又浸到过去记忆的深海里，在瑰丽冷僻、星罗棋布的碎片围合下几乎溃败。

对于玩家和游戏策划者来说，“紫君”的武功只是一串代码设定，但是对于剑离来说，是度过的无数个真真切切的酷暑寒夜，是永无止境、漫长到几乎绝望的的一遍又一遍挥剑。

天下第一庄流剑山庄的少庄主，像是巍峨高山般令世人仰止，莫不羡之。

剑离就像蜗牛一样，背负着这座沉重的山、他的家、他的唯一归宿艰难爬行。

教导他剑术的师父说，他很有天赋。他日夜练功，勤习不辍。待到十岁时，剑圣秋霞浦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遂拂袖飘然远去。

他或许是很有天赋的。但这天赋在高山一样的“天下第一庄”的名头面前就显得太渺小了。

好像蚂蚁仰望当空骄阳一样，只会被炎炎热气灼伤焚毁。

高山似的货物压在马的背上，固定束缚的麻绳深深地扣进肉里，马儿永远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但是还不够！

带刺的马鞭总是不期而至，留下深深浅浅的血印！

他的父亲总是叹气说：“太慢了，太慢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父亲又说：“如果你哥哥还在，就好了。”

剑离懂的父亲没有说出来的心里话。

剑离不是独子，他原本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名唤剑影。

那才是真正的剑子！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的成就！因为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一把绝世的宝剑！

听说剑影出生时，流剑山庄的剑冢里面，百剑齐鸣，为之引颤。三岁习剑，四岁入道，六岁已能初领剑意。待到十岁时，剑意已经异常精纯，非比寻常。

当时的剑神游衣笑做客流剑山庄，偶然间碰到剑影练剑，大惊，狂喜道：“五载过后，此子剑法必大成，可以一战。”

第42章 出生

游衣笑立于剑道巅峰，经年未尝一败。在众人心中，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个神话、一个传说！

他是剑道的神明！

但现在神明看见了剑影！不是垂怜一瞥，而是平视，将他看作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全天下都在期待剑影的成长，期待这个五年之约，从梦幻中缓缓落地。期待绝世的剑光在天际劈开裂缝！

剑崔最是渴盼这个天才长大，狠狠地击败游衣笑，让他从神坛上滚下来！

毕竟，如果“天下第一剑”不在“天下第一庄”，那么“天下第一庄”这五个大字就失了光彩，丢了劲道。

“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心里也难免有点别扭。

游衣笑大笑的时候，剑崔也哈哈大笑。一个高兴棋逢对手，一个高兴后继有人。

——岂知命运就是个婊子。如果你以为你琢磨透了命运，那么你就是个傻子。

剑离后面才知道，那天是他们人生中笑得最纯粹、最开心的时候。

等到后面，剑离终于胜过游衣笑，为“天下第一庄”正名之时，剑崔也笑了。他这笑声本应该在剑影与游衣笑决战之日就放声的，但他憋了十九年，憋到最后，迟到十九年的狂笑声里竟显出疯癫之色，听者只觉萧索冰寒，如坠冰窟。

十二月十五，月中天，华山，大雪。

冬天总是让人觉得凄寒，尤其在高山之上。万仞壁立，千山暮雪，鸟飞绝。人迹罕。

湛湛的青天，满目白茫，上望是天上无门，下探是深渊无路。天上人间，唯有一抹孤绝的身影伫立在寒峭北风之中。

游衣笑在等剑影。他等了整整一天，从朝阳初升，等到夕阳西下，不见少年的影子。

直至夜幕将临之际，大雁从苍茫云海之间飞来，姗姗捎来少年的死讯。

剑影在十四岁与十五岁交替的那一晚夭亡，也就是他与剑神游衣笑决战的前夜。

突如起来的恶疾，闪电般掠走了他的生命。

一切简直就像场玩笑。

——笑完之后总要说真话、办正事了吧？

但是人毕竟是真死了，不可能又跳起来笑嘻嘻地去决战。

剑崔赶到的时候，瞳孔不由自主地一缩，好像有无数根寒针同时扎进他的全身毛孔。

他看到儿子脸色青白地歪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游衣笑到的时候，剑影的遗容已经被整理好。少年孤零零地躺在黑沉的棺材里，脸色是死人特有的惨白。

游衣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只是从此他再也不笑。

那日之后，不知是何处传的谣言。有的说流剑山庄少庄主自觉剑法不如游衣笑，为保英名，在决战前夜偷偷自裁了。

也有人说是游衣笑嫉妒后辈，前浪害怕后浪把自己拍死，于是暗杀了流剑山庄少庄主。

不管外面如何热闹，花样百出，流剑山庄内部是彻底冷寂了。

剑影出生时，正是初春，百剑争鸣，奇观纷现，上下莫不欢欣鼓舞。他死时，寒冬凌冽，万物沉寂。仿佛整个山庄的精气与灵魂都随着他的猝然长辞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