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倩是他观察人类的样本，从高一进校那天在学校门口见到她开始，他就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兴趣。

首先，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热爱学习，梁嘉倩那快五百度的眼镜后面，永远是一对认真到可怕的眼睛，上课的时候盯着老师看，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其次，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么努力，但梁嘉倩的数学还是这么烂，明明其他科都可以和他一决高下，可哪怕成天拿着本数学题在刷，还是只能考个一百一，数学那几十分的差距就是梁嘉倩和他的鸿沟。

当然，他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时候梁嘉倩看上去很开朗，有时候又好像很自闭，这世界还真有人情绪起伏这么大。毕竟在他成长的叙事里，在他那个一丝不苟的妈面前，任何幼稚的行为都不被允许，他仿佛出生就是为了成为一个武器，是游琴用来向前夫宣战的工具。

他每天在脑子里更新梁嘉倩观察日记，紧紧跟着梁嘉倩走来走去，他渐渐了解到梁嘉倩有一个成绩不太好，但异常受欢迎的双胞胎姐姐，叫梁若琪，她在另外一所高中读书，他从未见过梁若琪，却经常目睹梁嘉倩受她所害。

一次晚自习放学回家，梁嘉倩被几个骑摩托车的小混混堵在巷子口，游扬恰好那天没带钥匙，要去麻将馆找他妈，经过的时候正看见梁嘉倩扶着眼镜大叫：“我不是梁若琪，我是梁嘉倩！你们找错人了！”

小混混痞痞一笑，说：“梁若琪，你又装自己不是梁若琪，你这招已经出名了，现在不管用了，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别激动。”

嘉倩只想马上冲回家把梁若琪按在地上打，她灵机一动从书包里拿出来本语文教辅书，说，“梁若琪成绩很烂，你知道吧？所以这书里的东西她肯定不会背，对吧？那你在这本书里随便抽一篇古文，我给你一字不漏背下来，足够证明我不是梁若琪了吧？”

游扬在街对面的电线杆下站着，看着梁嘉倩背完《兰亭集序》背《赤壁赋》，又翻出来本政治书背了几段课文。小混混带着几个手下，点头哈腰地道歉走了，嘉倩这才看见马路对面的游扬，她当即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毛病，明明不在他回家的路线上，他特意绕这么大一圈，就为来看个热闹？

她给游扬比了个中指，气不打一处来，但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没空跟他计较，她要赶紧回家收拾梁若琪去了，在梁若琪锁上门睡觉之前，她非得把她拎起来打一顿。

游扬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越跟她脚步越快，最后直接狂奔起来，两个不运动的人一言不发地跑了两公里路，嘉倩突然停下来，游扬来不及刹车差点撞到她身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呢？”看着跑得同样很累的游扬，她真觉得这人是疯掉了。

“不干什么。”游扬毫不示弱。

“别说你是放心不下我，要送我回家。”

“不是……我替你想了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摆脱这些人。”

这句话倒是让嘉倩来了兴趣。

“什么办法？”

“你可以文一个文身，文在明显的地方，下次就亮给那些人看，就可以证明你不是你姐了。”游扬笃定地说。

嘉倩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只感觉自己被当成猴耍了。

“你有病吗？你怎么不让我在脸上文个梁嘉倩呢，猪才需要盖章，我不需要！”

游扬这才听明白嘉倩为什么这么生气，“好吧。”他说。

“那我送你回家。”

嘉倩狠狠白他一眼，“装什么好心呢？刚才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就来装绅士风度了。”

“我看你表演得相当来劲，不忍心打扰你。”

“谁在表演了？我差点就死了好吗？”

“那我更要送你回家了，万一前面还有人等你呢。”

“你要么就别送，要么就一直送，送到高中毕业。”

说完嘉倩扭头就走，游扬在原地思考了两分钟，他快速计算了一下剩下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如果每天都要送梁嘉倩回家，他得多走多少路，以及他多走的这些路，要在他妈面前用什么借口去搪塞。

想好了之后，他快步追上嘉倩。

“我决定了，以后每天晚上都送你回家，当然，我说的每天晚上特指上学的晚上，寒暑假和周末都不算。”

嘉倩回头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心想，虽然游扬这细胳膊细腿连她都打不过，但好歹是个 180 大高个，也算是有点威慑力，死马当成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