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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闻青梅落(187)
作者:燕攸 阅读记录
“在我眼裡,朝堂上每一個位置,包括你所在的位置,皆是能者居之。有野心,不是壞事,你姑姑和六叔,錯不在意圖篡位,錯在禍國殃民。”李致將白子一顆一顆拾起,丟出棋局。
棋盤上,白子所剩無幾。李翊撂下棋子認輸,嘆道:“皇叔的子嗣,必如您一般天生慧根,再加上您悉心教導,朕如何能不擔心後生可畏?”
“為一個尚不知在哪個角落打轉的小鬼瞻前顧後,我當真是高看你瞭。綜合燕燕的血脈,它未必不是個蠢的,不值得你防患未然。”李致將殘餘的棋子收歸藤盒,意興闌珊道,“你也是我和燕燕看著長大的,識字、讀書、著文、打理朝政,無不由我親自教導。翊兒,皇叔教你時從無保留,你學到多少全看你的本事。”
“那皇叔覺得,我學到幾分?”
“借刀殺人,全身而退,你覺著自己學到幾分?”李致不答反問。
李翊微微前傾,屈指叩擊棋盤道:“若您不知此事,朕可以考慮放您和皇嬸去廣陵。可您知曉加害皇嬸有朕一份兒 ,以您對皇嬸的珍視,朕還有活路嗎?”
面對李翊咄咄逼人,李致淡然應對:“楊幼宜和鐘璇都死瞭,此事隻有你知我知,連燕燕都不知曉,這便是我的誠意。”
黯然光影中,兩雙如出一轍的丹鳳眼針鋒相對,無聲博弈。光影溯洄,永德年間,絳雲殿內,曾有一長一幼,亦如此般無聲較量。
“十七年前,我讓你父皇一次;九年前,我讓你皇兄一次;一年前,我讓你一次……每當我距這個位置隻剩一步時,總有更為重要的人,喚我回頭。曾是我的父皇、我的皇兄,今是我的愛妻。我心中惦念頗多,註定無緣皇位,隻盼你能守好李傢江山,證明你皇祖父的選擇沒有錯。”
李致語重心長:“翊兒,誠如你所言,你我血脈相連,我的親信即是你的親信。範陽盧氏是你外組傢,他們定會不遺餘力支持你。”
“但博陵崔氏未必會站在朕這邊。”
“崔、盧兩傢世代聯姻,而八代崔傢女中,隻出一位皇後,關系親疏一目瞭然。”
“趙太傅……”
“太傅年事已高,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再等一個十七年。你應能覺察,他教導你時未有保留。”
李翊沉吟不語,似有動搖,李致趁熱打鐵:“翊兒,我留下四成兵權,意不在為子孫鋪路,唯望護燕燕一世安然。若燕燕先我而去,我將剩餘兵權雙手奉上,若我先她而去,望你看在過往情誼,許她安度晚年。”
酉時,遠處曦光籠罩山頭,宛若晚霞給雪山戴上一頂金冠。
李致立於瑤階之上,駐足回首,極目遠眺。紫雲垂落縛飛簷,夕霧氤氳繞新闕,鎏金壁龕同光舞,九尺帝臺不逢春。
生於斯,長於斯,三十年咫尺之距,三十年望而卻步,功績浮名,黃粱一夢,終隨夕陽西下,悄然落幕。
所幸,夜幕降臨時分,尚有一盞明燈,為他點亮。
“殿下!”
他轉身,目光所及,燈火闌珊處,伊人踏雪來。她拾級而上,向他奔赴而來。
“我來接你回傢。”那小小一團,鉆進狐裘裡,挽起他胳膊,與他十指相扣。
隔著厚裘衣,他輕拍圓滾滾的腦袋,道:“待開春後,我們要去廣陵瞭。”
她露出一雙眼,眨瞭眨:“陛下應允啦?你如何讓他答應的?”
曲終
昭慶三年春,兗州廣陵郡,燕王新府,芳草萋萋,蜂舞蝶嬉。
鄭妤懶懶趴在窗臺上,支起下巴,悶悶望向書案旁心無旁騖作畫之人。
視線不經意瞥過他身後的書架,偶見《東觀漢記》一書。她眼前一亮,指向那卷書道:“殿下,那本書能否借我一觀?”
李致頓筆覷她一眼,便將註意力放回畫卷上,繼續行筆描摹,滿不在乎道:“可以。”
她鬱悶起身,邊往書架走邊嘀咕:“唉,蜜語甜言轉頭忘,癡心女子薄情郎。這才來廣陵幾月,我竟得不到半分上心。”
任憑她有意無意譏諷,李致全不在意,一門心思撲在他那張破畫上,一個眼神都不屑於分給她。鄭妤忿忿不平踢一腳書架底部,踮起腳尖去夠高處的書。
奈何想看的那本書歸置在最高一層,她幾次三番跳起來都夠不著。鄭妤回頭,盯著他的背影撇嘴,眼見他無動於衷,於是轉回去繼續嘗試。
好不容易將那卷書挪出一半,方才不搭理他那人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不費吹灰之力取下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