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他此生唯一收的徒弟，聰明伶俐，一點就通，性情亦屬良善，卻也容易受他人操縱，當然，他也絕沒料到那孩子最後會敗在男女情愛上——</p>

“咱和明蘿的事被太後知曉瞭，太後震怒，說要將她杖責至死，但太後娘娘又說，除非……除非我肯配合著幫點小忙，就可保明蘿姊姊安然無虞”</p>

配合著……幫點小忙？</p>

利用他的絕對信任，對他這個師父隱匿宮中實情，對太後與禁軍大統領的奸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放任外戚勢力直闖禁宮，將他逼至絕境，這都僅是“幫點小忙”而已？</p>

明明不該笑，他卻仰天哈哈大笑，生生笑出兩行淚來</p>

什麼兩情相悅？什麼互相喜歡？那個名叫明蘿的宮婢能拿出幾分真心？</p>

一切皆是甄太後操弄的手段啊！</p>

他的傻徒兒隻因某個女子不嫌棄他是“無根之人”，便死心塌地賠上所有，什麼皆是策劃好的，一切都是虛心假意，傻孩子啊，還不滿一十七歲，懂什麼情啊愛的？</p>

那你呢，督公大人？</p>

早過瞭而立之年的你，便能懂得嗎？</p>

腦中那一記反殺般的自問，問得他一身大汗淋漓，胸中的跳動瞬間熾熱，酥麻如遭蟻噬之感沿著脊骨竄上，一路沖上腦門兒，震得他即便臨死都忘卻懼意</p>

他傢傻徒兒在幫最後一個“小忙”時悔瞭，但實在太遲，他沒能逃出那座吃人的皇城，</p>

已然倒戈的禁衛軍包圍過來，在蕭毅的帶領下，宮中侍衛裡三圈、外三圈將院落圍瞭個水洩不通</p>

“骯髒閹宦，殺你都要髒瞭我的刀！”</p>

“不過就是一隻沒卵蛋的臭閹狗，還想要隻手遮天、蒙蔽朝野上下，我等正義之師當為國為民、起義誅之！”</p>

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p>

結局是袁一興慘死在他眼前，因為為時已晚又愚蠢無比地替他擋刀擋箭，那瞬間，他模糊地覺得笑出眼眶的淚水，那裡頭都像裹著血</p>

驀然間就有些懂瞭——</p>

如他這樣，三十好幾，在突如其來的情愛面前依舊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他有何立場和資格去要求一個十七歲不到、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情愛面前能沉著又冷靜？</p>

罷瞭、罷瞭，他不怪自傢的傻徒兒瞭</p>

若刀箭加身那就來吧，他的命終結於此，那便如此</p>

較覺得過意不去的是少年皇帝對他這個衆人口中所謂的“骯髒閹宦”、“沒卵蛋的臭閹狗”的重用和托付</p>

依他所見，少年帝王確實能有一番作為的，無奈外戚與世傢大族的包袱太過沉重，要改革舊法、推行新政，處處受到掣肘</p>

弘定帝若沒瞭他這種既無氏族之累、更無後顧之憂的人當槍使，就算能在這一場宮變中存活下來，且保住自身的帝王之位，最終也難免要變成外戚手中的一顆棋子，屆時君不君、臣不臣，大盛朝危矣</p>

亂刀揮來，刀光閃得他兩眼難張</p>

許是最致命的一刀揮下的速度太快，利刃斷頸之感並未引發多大的痛苦，即使後頭又身中多刀，他腦袋都跟身子分傢瞭，也感覺不到什麼痛楚</p>

他被斬殺在院落內，距離宮外是那樣近，但他再也走不出去，四合院的老人們往後日子無他照看，可否能過得安好？</p>

他也已無法再見到她</p>

薑守歲……果真應瞭她那一句，他與她後會無期……</p>

思緒滅去，最後的一絲意識如星辰殖落，無止境的黑暗籠罩而下，餘下的氣息從胸中盡數洩出，心脈靜止</p>

他的命，斷得俐落，死得徹底</p>

＊</p>

莫名有一道聲音敲擊著耳鼓，似遠似近響起，是誰在說話？</p>

突然間那粗嘎嗓音暴大，如雷貫耳般震得他神魂陡顫——</p>

“喂！醒醒啊！你這小子該不會嚇昏過去瞭吧？老子忙得很，後頭還有好幾個孩子等著閹割，沒空跟你閑耗，你、你再不醒來，這單子生意咱不接瞭，訂金入咱袋裡，之前你關禁閉挨餓多天受的罪全白搭，可不能怪誰！”</p>

路望舒驀然張開雙眼，驚覺一層厚厚黑佈覆住雙目</p>

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那人說的話、那依稀聽過的聲音，加上這充斥鼻中的血腥味，夾雜著難聞的尿騷味，骯髒到幾令他作嘔的感覺毫無預警湧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