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探案记(44)
他轻轻一笑,“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十五年前?”
温如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时钱轶言都还未出生……
温如炎音色清冷,在薄露凌晨,有些刺骨。他道,“我爹温释,和你爹钱飞羽,私交本是最好。若是你爹不娶亲,说不定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继续说,“我爹从小被欺负,包括我祖父也不偏袒他。他呀,自小便是个懦弱的。可偏偏……你爹……”
温如炎指着钱亦心,声音不稳,“你爹偏偏要对他好!”
钱亦心觉着,温如炎和唐嘉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见惯了这些人,不悲不喜。
钱飞羽年少时没少为温释打架,还助温释得了温家掌门之位,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友人如斯,还有何求?
温如炎突然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饿和最冷是何时么?”
钱亦心道,“无食无衣之时。”
“不然,”温如炎说道,“是穿遍绫罗尝遍珍馐,再回到无食无衣之时。”
“对于我爹来说,钱飞羽就是绫罗绸缎和珍馐美味。钱飞羽陪他渡过最惨的童年,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温如炎说话模棱两可,丝毫不着重点。
钱亦心道,“那这和我爹娶妻有什么关系?”
温释是武痴中的武痴,根骨凑合却沉迷练武。他一心想成为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他的仰望就是钱飞羽。日夜寒暑,他练武从不曾间断。因为他知道,钱飞羽是武林奇才,而自己,除了亲爹临死前传授的功力之外,一无所有。只有奋起直追,才能与钱飞羽比肩。对于温释来说,武功是他的一切,而钱飞羽则是把这一切给予他的人。
可钱飞羽呢,娶妻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沉迷于闺房之乐,练武又十分懈怠。
温释屡次劝导,都被钱飞羽以“武学不是一切”为由推了回来。他气极,又不想失去生平第一挚友。两人之间,越来越远。
隔阂,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钱飞羽不是罗刹剑,那他还是不是钱飞羽?
钱飞羽当然还是那个钱飞羽,却已经不是温释心里的钱飞羽。
温如炎说道,“我恨你和钱轶言,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过了这么多年。而我,这十几年来,不断被这些东西折磨。”
他指着了指自己,“这些年来,我心里,只有无端的仇恨和杀戮。”
钱亦心不说话。
他又说,“不如钱姑娘来猜一猜,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钱亦心想了想,“将死不死。”
“对。”温如炎拍掌,“钱姑娘就是钱姑娘啊。身为鬼手圣医的徒弟,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不能活也不能死,你说,你是个什么感受。”
钱亦心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她道,“没什么感受。”
她看着温如炎,笃定道,“你不会这么做。”
温如炎笑了,“是暂时不会这么做。”
和别人讨论自己的生死,而这人还是仇人,那是没什么意思的。钱亦心换了个问题,“十五年前那场决战,是因为募兵令。”
温如炎暗忖,钱亦心知道的还不少。想不到叶行之那个草包,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他说道,“忠烈候找到钱飞羽,钱飞羽花了三个月说服蜀州各派。最后,钱飞羽找到了我爹。”
钱亦心疑惑道,“是温伯父提出决斗的?”
“呵,温伯父?”
钱亦心神色自若,“温伯父毕竟是长辈。”
温如炎挑眉,他皮肤白眉毛细,竟有些勾人意味。他道,“决斗确实是爹提出来的。他气不过,几年来两人关系紧张,钱飞羽却从不主动。而出了事才想起他,募兵令,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于是,他就提出了比武,谁赢了听谁的。”
“我爹从小被人欺负惯了,钱飞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应该死了也没想到,钱飞羽竟然会如此对他!”
钱亦心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好似这一切与她无关。
温如炎见她如此平淡,心里的无名火烧了起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将她撕个稀碎,“我爹本念着点到为止。岂料你爹耍诈,使出了十成剑气的罗刹剑。我爹一时措手不及……生生挨了一剑!”
钱亦心内力深厚,憋气也比一般人憋得长久。等温如炎放了手,她便弯腰咳嗽。他手劲大,约莫半刻钟,她才缓了些。
温如炎背过身子,“我爹被罗刹剑剑气所伤,五脏六腑皆碎,不过七天,就撒手人寰。这一切都是钱飞羽的错。”
钱亦心听了这番话,脑中只有两个字:扯淡。
温如炎说得声情并茂,好像他本人当时就在现场。这种话,钱亦心想来是不信的。不过,温如炎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作用。至少,她知道了,温如炎背后还有人。而这个人,必定是十五年前的见证者或者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