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朝朝(123)

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阅读记录


也不必再做法事,日本人命成傢的傭人將瘋瞭的成太太草草埋瞭,就在成嘯坤的棺材旁,連碑上的名字也沒來得及找人添刻上去。這顯然不太符合中國人的喪葬規矩和程序,但有日本人在,周懷年這位與成傢說親不親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麼。想想,禽獸死瞭還能有塊安葬之地,已經是件福報頂天的事。

從落葬的城郊往回走,雨仍舊在下。車窗外灰蒙蒙的一片,連外頭的遍野衰草都看不太清。車輪碾過坑窪的土路,濺起斑斑泥點,覆在車身上、車玻璃上,讓人更覺得眼前盡是不堪的污濁。周懷年合瞭眼,靠在汽車座椅上,想天道輪回,想因果報應。想當初自己無心的那一句“帶你回傢”,竟然會給一個女人的婚姻上瞭一把可悲的枷鎖。如若沒有當初在成傢花園的那次相遇,她也許會遇見更好的人。然而,世事沒有如果,隻一眼、一句話便已足夠讓人執著一生。

其實,在蘇之玫剛剛嫁他之初,相敬如賓的婚姻生活還是很能讓她感到幸福的。她沒有體會過與人相愛的滋味,隻覺得能逃離成傢,逃離成嘯坤就已經足夠。更何況,周懷年與她以往在興社見到的那些男人不同,他長相清秀,做派儒雅,話雖不多,做事卻果決老辣,對待她時,也總是多有謙讓。

他溫良如玉,除瞭出身不好,那時沒有幾個女人不會對他動心。而她一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成傢幹女兒,更是可以沒有這些門第顧忌。他們站在一起,便是一對天成的佳偶,成太太見瞭都要極力將他們撮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嘯坤對此無法阻止,況且走瞭一個不太聽話的幹女兒,換來一個對他大有裨益的親信,他也覺得這買賣做得值。

在他們成婚的幾年裡,成傢夫妻待他們,倒也真像是娘傢的父母對待女兒女婿那般熱絡親近。然而,隨著周懷年在興社乃至在上海灘的地位越來越穩固,成嘯坤便有些坐不住瞭。一方面,他想積極營建嗎啡工廠,用來籠絡南京政府那邊的要員。但在工廠營建失敗後,他又不得不開始在日本人面前奔走獻媚。另一方面,出於對周懷年的嫉恨,他再次對自己的幹女兒下手,用身體洩憤,用變態的方式滿足自己早就變態的心理。

成太太對此並非一無所知,但一輩子不能生育的女人,又如何能挺起腰桿來指責自己的丈夫?她像所有守舊的女人那樣,將丈夫的錯歸結到另一個女人的頭上。也不管那個女人是不是被迫,總之能讓男人犯錯,就一定是個天生的狐媚子。從前,她已經把蘇之玫這個“小狐媚子”送走過一次,原以為把她嫁出去日子能夠消停,然而沒想到的是,多年以後這樣的情形竟又兜轉瞭回來。更讓她感到氣憤的是,蘇之玫的肚子裡居然還懷上瞭一個孽種,這讓她如何能夠安寧?

人們總以為,吃齋念佛的人都該是心善的,卻不曾想過有些人跪在佛前的原由是想洗刷自身的罪惡。然而,罪惡不是通過懺悔就能洗刷,殊不知,因果報應才是佛要告訴世人的道理。

當然,成太太在葬禮上突然的失心瘋,不是佛祖所為。既然她能指使別人用藥害人,便就有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原隻是一味惑亂神經的藥,最後卻使她喪瞭性命,這說的還是果報。

周懷年深信這些,卻也不會隻順天意,因為他更信事在人為。自己手上沾過的人血也不少,他不求自己能有好報應,隻求身邊人能不被他的罪孽所波及。汽車漸漸駛離荒無人煙的郊區,再睜眼,看到的已是大上海繁華的街道。汽車聲、電車聲、人力車夫的吆喝聲,身處亂世的人們,盡管他們身份迥然,卻沒有一個人不是在行色匆匆地奔命。人如螻蟻,命如草芥,這道理自小他便知曉,但不甘屈服於命運的他卻還是第一次對此有瞭無法明說的無力感。

前頭的司機忽然踩瞭一腳剎車,周懷年這才從漫長的思緒中抽離出來。他蹙瞭蹙眉,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阿笙已經轉頭過來向他解釋,“先生,前面來瞭一群日本憲兵,把路封瞭,不讓過。”這是去穆小姐那間公館的必經之路,阿笙想瞭想又補充瞭一句:“先生,我下車問一問?”

周懷年沒有立即回答,隻是把目光投向車窗外——如阿笙所言,那些穿枯草黃軍服的日本兵在路口處設瞭帶鐵絲網的木樁路障,另有十來個帶長槍刺刀的兵卒將一間英式的咖啡屋圍瞭起來。周圍議論圍觀的群衆已聚瞭不少,他們打著傘冒雨在看熱鬧,卻沒有一個說得上來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