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十字架放在掌心，托著前進。

至少知道瞭黑暗不是純粹的黑暗，盡管是屏息斂聲，他也莫名地有瞭興致。

說不準前面還有什麼呢。

在沒有撿到十字架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方向，隻是憑感覺一路走著。但在撿到十字架後，他至少又把握直行瞭。借著聖物反射的不知何處的光芒，他能夠看清前方一米的距離。

不過說來，這裡還真是有些寒冷。盧文秋隻穿瞭薄薄的外套，打瞭個冷顫。

他聽著自己微弱的腳步聲，以及由腳步聲激起的微弱的鐘聲，望向漆黑一片的上空。也許那裡藏著一個大鐘？或許就像英國的大本鐘似的，每到幾點，就鐺鐺鐺地報時。

他試著舉起十字架，卻無論如何照不亮上方。

一手舉著十字架，他發現隻消一本《聖經》，就能讓他變成正宗的傳教士瞭。

也許因為他不是最忠誠的信徒，上帝並沒有給他最寬厚的庇護。將他的十二分之一，或者二十四分之一暴露在黑夜之中，就像是阿喀琉斯之踵。

那麼說他至少還有一小部分是脆弱的。

真煩啊。“脆弱”兩個字，倘若用在自己身上，仿佛就是一個“不合格”的標簽。如果他真是脆弱的話，怎麼可能從宜川到西安、再到武漢，然後來到遙遠的京都呢。如果他並非脆弱的話，何以到瞭這裡就即將止步呢。

無論如何仍有千般的不忿。

沒有光芒，他隻是感覺腳下踩到瞭什麼。

一塊石頭嗎？

他俯身將其撿起，借著十字架的光，他一點點看清瞭那塊石頭的顏色。

那是一塊青綠的水晶。

那是他在北海道買來，贈予香音的發卡。

發卡對她來說是盧文秋，對他來說就是中島香音。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幹凈，放進口袋。

自天幕開始，發出濃重的悶響。

四周的黑暗溶解瞭。像融化的巧克力那樣，一點點褪下。

明快的光芒照耀著他。

還有蟬鳴，還有撲面的微風。

他發覺自己正倚靠著一棵大榕樹，滿天的枝葉，嘩嘩作響。

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香音？”盧文秋朝她揮瞭揮手。

“秋君！你在這裡！”她跑到他面前，笑得瞇起瞭眼。

“你一直在找我嘛？”

“是呀，”小香音笑道，“我要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嗯，去看看吧。”盧文秋點瞭點頭。

她小跑在前面，他緊隨其後。

“我們這是第幾次見面瞭？”

“第幾次……”小香音腳步慢瞭下來，“我記不清啦，很多次吧！”

盧文秋也想不起來，於是索性不去想瞭。

無時或止的蟬鳴，始終伴隨著他們。

不再有什麼奇異的歌聲，什麼鐘聲，隻聽見夏風不斷拂過綠葉，發出唦啦唦啦的聲響。

“你看！”

盧文秋順著香音的指向望去，一座小木屋出現在眼前。

“這是……木屋？”

“別叫‘木屋’，它有名字的！”小香音嗔道，“它叫、它叫……”

“叫什麼呢？”盧文秋笑道。

小香音漲紅瞭臉，“別管啦，它早晚會有一個名字的！”

他們脫瞭拖鞋，搖晃雙腳，坐在木屋的陽臺乘涼。

“這裡有人住過嗎？”

“全新的！這是我自己蓋起來的！”小香音叉著腰說道。

“自己蓋的？”盧文秋差點笑瞭出來，“就你一個人？”

“是呀，秋君是第一位來客，”她驕傲地笑道，“很光榮吧？”

“是、是，我與有榮焉。”他笑著，伸手理瞭理小香音跑亂的頭發。

“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呢？”

“秋君又怎麼知道我是誰呢？”小香音反問道。

“我在照片裡面見過你呀，”盧文秋解釋道，“你外婆拍的照片。”

“我外婆？我外婆很少給我拍照，你說的是杏子阿姨嗎？”

“嗯，”盧文秋點點頭，“也可能是杏子阿姨。”

“噢，是杏子阿姨的話，那就難怪……”她若有所思地說。

“難怪什麼？”

“難怪你會認識我瞭。”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一般是我和外婆的合照，如果你認識外婆，也就認識我瞭。”

“不是的，”盧文秋搖搖頭，“那是你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