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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遥遥(184)

作者:吃一整天 阅读记录


他想在閑暇的時候也增長一些見識,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香音的外婆。他對這個老人與中國千絲萬縷的聯系,頗感興趣。

他想得很周到,不僅事先與杏子阿姨約好瞭時間,也和香音打瞭招呼。

“秋君和外婆多聊聊天,也是一件好事啊。”她如是說。

盧文秋去的那天是周六上午,他按下門鈴,杏子阿姨下樓開瞭門。

“小盧啊,請進請進……”杏子阿姨笑道,“由紀姐,盧文秋來瞭啊——”

他便隨著杏子阿姨上樓。依然看到那幅墨梅,蒼翠又枯槁。

外婆坐在客廳看電視,見是盧文秋來瞭,欣喜地站起來,卻重心不穩,又一屁股坐回沙發上。

“哎喲,人老瞭啊……”她用中文抱怨道。

“您還說老呢,我看您比上回還精神瞭。”盧文秋笑道。

“唉,小盧,你小嘴真甜,”外婆再次努力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向電視機,“吃點啥不?這兒還擺著好多瓜子……”

盧文秋正打算說不用不用,她已經取出瞭一袋,放在桌上。很經典的五香瓜子,隻是有點潮瞭。

他隻好坐下,慢慢嗑瞭起來。

“杏子說,你還想聽我這老太婆講講故事嘛?”

“您講的故事一直都很有意思。”

“唉,你和小香音一樣,都愛聽我講故事咧。”

外婆從抽屜翻出一本相簿,戴上瞭老花鏡。

1950年五月。

早川由紀在職業學校畢業,正在物色工作。

她首要的心願,是不希望離傢裡太遠,但投瞭幾十份簡歷,卻如石沉大海。

早川真雄,也就是她的父親,希望她能像他一樣做個老師,或者國傢的公務員也好。但她偏偏不喜歡這些,她喜歡手持扳手,面對銑床,聽著哐哐當當的機械的響聲,沉浸在機油濃重的氣味之中。每一個螺絲、每一塊鋼板,都能激起她的狂熱。

她喜歡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所以違背父親的意志,一味跑去那些轟隆隆的工業區應聘。但那些腦滿腸肥的幹部,見她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都不敢聘用她。哪怕她作瞭再多保證,出示再多過硬的技術證明,都於事無補。

她有點心灰意冷,曾經仔細想過在附近找個小學教書,但越設想那些自己教書的場面,就越煩厭,越不願涉及其中。她知道工廠很危險,但寧願被工廠三米寬的鋼板砸成肉餅,被咔啦咔啦飛速運轉的齒輪攪成碎末,也不願對著一群乳臭未幹的毛孩子,蹉跎四五十年的光陰。

真雄勸她說,她的很多同學都去當老師和公務員瞭,以她的能力,教教語文數學不成問題。況且,為社會培育人才,其實和制造鋼材是一樣的性質。

可她不聽。到她七十多歲的時候回想起來,卻已想不起曾經執著的理由瞭。

她說,假設仍然找不到工作,在傢裡的壓力之下,可能遲早會再次考慮那些道路。或許去當瞭一個月,就慢慢適應瞭,乃至喜歡上這份工作,也說不定。

隻是她沒有這個機會。在一個彷徨的午後,郵差送來信函,通知她已通過瞭京都某汽車廠的面試,下周一即可培訓上崗。

她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

這就是相冊的第一張照片:她拿著扳手,帶著工廠的安全帽,笑開瞭花。

“你看,這我當時在職校的獎狀……”外婆指著幾張照片,對盧文秋說道,“這我面試時候的照片。這個是——杏子,你看哈,這是什麼?”她舉起相簿,問杏子阿姨。

杏子阿姨小跑過來,細細盯著那張照片,不一會,叫道:“這是您的工作時間表!”

“噢,想起來瞭——時間表,”外婆拍瞭拍腦袋,“我這腦子……”

工廠的生活,雖然忙碌得很,但卻稱不上太無聊。她不討厭流水線工作,而且實際上,也有不少女工友陪她一起。

她正是精力最好的時候,工作到晚上十點鐘,還能和工友去酒吧喝酒。從淩晨兩點半一覺睡到六點半,洗把臉就精神奕奕地去上班。

不過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她有時會聽說別的車間發生意外,總是不以為意,到瞭十月的那一天,外面下起惶惶悶悶的秋雨,不知那天熔爐出瞭什麼故障,運作的時候沒能關上門,離她僅有一米的地方,一個工人掉瞭進去,一聲不響地消失瞭。

她記得那個工人,黑黑瘦瘦、粗枝大葉的,傢裡好像開小賣部,不時給工友帶好多零食。他很愛開玩笑,但唯獨對著那個叫結衣的女工人,他從不開玩笑,每次都很溫柔地對她說話。他說自己要幹到四十歲,把積攢下的錢用來開工廠,成為出色的企業傢。他的眼睛小小的,總是機靈地一眨一眨。他很聰明,又自學瞭很多知識,別人看不明白的圖紙,他一眼就能看懂,然後細心地解釋給他們聽。有聽不懂的,他會解釋很多遍,直到他們都聽懂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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