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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遥遥(152)
作者:吃一整天 阅读记录
傢裡已經變瞭樣子瞭,無論是佈置還是格局,都與他離開時大不相同。走之前有一張很有年代的紅木桌,是大哥親手打制的,現在已丟棄瞭,換瞭一張小的。椅子三張扔掉一張,屋子角落的舊紙皮清理幹凈,廳堂一下子變得好空。
他對著他們,竟悲涼得無話可說。
“爹在哪兒?”
二哥站起身,把他引到瞭屋後的一片黃土,其中孤零零立著一個墳頭。
“這兒。”二哥指著地上。
盧文秋跪下,眼淚簌簌地滴瞭下來。
他當真說不出一句話瞭。一切話語堵在瞭嗓子眼,又落回腹腔。
他母親出瞭屋,走到那墳塋處,蹲下說道:“軍力,牛成回來嘍,出來瞅一眼吧!”
回到屋裡,他頹然地坐在炕上。
大哥早早地回瞭廠裡,二哥蹲在門前抽煙。那側臉,乍看之下和父親一般相似。
二哥把盧文秋叫出去,給他點上瞭一根軟中華。
“算瞭……我不抽煙。”
“出去那麼久,還沒學會抽煙呀?”二哥笑瞭笑,“也是,抽煙對身體不好,不該抽。”
他猛嘬瞭一口,吐出瞭濃濃的煙霧。
二哥比盧文秋大十年,當時念到高二才輟學,喜歡讀武俠小說,也算有一點文化,盧文秋更喜歡和他說話。
“爹臨走前有一個願望。”二哥說。
“什麼?”
“他擔心你討不到老婆,你看你也——二十幾瞭?”
“今年二十八瞭。”
“對嘛,生娃還是早一些好,我二十一歲生的你侄子,二十三生第二個。你大哥更早,十八歲生瞭你大侄女。”
兩個侄子在延安中專實習,大侄女和盧文秋一般年紀,已經嫁到瞭山西呂梁,兒子也五歲瞭,管盧文秋該怎麼叫,他還沒聽過。
“你到瞭大城市,世界觀和我們鄉下人不同瞭,這二哥能理解,爹也能理解。可二十八瞭,未免晚瞭一些吧。即使還沒生娃,也該找到對象瞭吧?”
盧文秋隻是唯唯應著。香音這麼年輕,他自己也一直沒有生孩子的打算,不必旁生枝節,給人以無用的希望。
要當一個合格的父親嗎?盧文秋沒有信心,但他沒說出這句話。
“這就是爹最後擔心的東西。”二哥說。
“說起來娘的身體還好吧?”盧文秋問。
“唉,說來話長,”二哥嘆道,“年初做瞭個小手術,到現在還沒休養好呢,也下不瞭地。”
“那在傢咋辦呢?”
“我讓你二嫂請假回來照顧,但她那兒也忙活得厲害,就不帶消停的。你大嫂嘛,又跟著她女兒跑呂梁去瞭。你娘總是說不用勞煩咱們,她自個兒能看著自己,結果我月底放假回到傢裡,飯鍋的飯都是餿的。你娘就這麼吃,吃壞瞭肚子,也不出聲……人也有點不清醒瞭,估摸著沒多久光景瞭……”
“做手術的時候總有檢查吧?大體沒什麼問題吧?”
二哥無奈地攤瞭攤手,“問題大瞭去瞭!那怎麼辦,撐著唄。大夫三勸四勸,不聽,沒錢,鬧著回傢。一回來就什麼都好瞭,眼睛亮瞭,鼻子也通瞭,嗓子也清瞭。你大侄女想帶她去呂梁,她還不願,說什麼爛在宜川地裡,也不願出去。爹走瞭,她就成天價嚷嚷著要一起去,我們把農藥啥能藏的都藏起來,又把麻繩都扔掉瞭,不讓她瞧見……”
回到傢裡,母親在炕上躺著,也不說話。
盧文秋坐在旁邊,爹的遺照,擺在房間的一角。爹的煙鬥擺在椅子上。
她問一句在日本過得怎樣也好啊,但她不說話。
盧文秋心事重重,在小小的窯洞踱步。既然是過年,他主動攬下瞭照顧母親的責任,也開始著手準備年夜飯瞭。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貼上春聯為好。
盧文秋手寫瞭一副。
一帆風順吉星到萬事如意福臨門
橫批:闔傢安康
但寫完之後,大哥忽然說,傢裡經歷完喪事,按理是不能這樣熱熱鬧鬧慶祝過年的。那對聯隻好先收起來瞭。
到瞭廿三、廿四的時候,氣氛稍微熱鬧一些,二嫂和兩個侄子從延安回來瞭,屋裡間或有瞭一些說話聲,盧文秋的擔子也減輕許多。
最有意思的是,十六歲的大侄子帶回一個同齡的女生,說是在學校交到的女朋友,帶回傢過年瞭。那女生黑黑矮矮的,但母親看瞭高興得不行,問長問短,又捏著她的手說太瘦瞭再胖一點就好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