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不教民戰，是為棄之。”傅寧的聲音突然從樓上飄下來，見她們轉過眼神，傅寧聳瞭聳肩，“公主說的。”

“這不是出自《論語》嗎？”攢竹問道，“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註1）

“所以你做的很好啊。”傅寧向外面努努嘴，“知戰，即戎，奚娘子，你已經做得很好瞭。公主說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腦子，智識未開，不懂思考者與牲畜何異？你總得允許動物犯蠢吧？不然還要教化做什麼？”

奚九酒被逗得笑瞭，見她神色隱含凝重，心知她是有要事：“傅女醫叫我九酒便是。可是小梅收殮好瞭？”

“那你也叫我傅寧。”傅寧也跟著她走到沒人聽得到她們說話的地方。

奚九酒略笑瞭一笑，旋即正色：“好，傅寧。”

傅寧見左右無人，攢竹放風，當即正色：“小梅的死因有問題。”

“她不是被亂拳失手毆殺的嗎？”頭臉都是青紫，著實不忍猝睹。

“是被打死的，但是她頭頸，脊椎都連個大的血腫都沒有，都是皮外傷，反而是腹部膨隆，應當死於內髒出血。”

奚九酒沒聽懂：“你是說，憑她們赤手空拳打不出這樣的傷勢？”

傅寧否認：“不，脾肝脆弱，哪怕是尋常人擂上一拳，也可能致人死命。”

奚九酒隻能請她說的詳細些：“那你的意思是……”

傅寧豎起一根手指：“她腹部膨隆，應該是死於內髒出血，但若是因此而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

奚九酒算瞭時間，頓時肅容：“蓮花說，她是看見小梅被毆打，她無法勸阻才逃出來求救，從掩翠庵到九館再到攢竹抵達掩翠庵，根本用不瞭一個時辰！”

“在蓮花逃出來之前，小梅就已經受瞭致命傷，這群人裡還有一個兇手！”傅寧凝眉，“是誰殺瞭她？”

奚九酒追問：“能知道具體的時間和死因嗎？”

傅寧搖頭：“我要剖腹驗屍，才能確定。”

奚九酒點頭：“剖腹驗屍需要縣衙批文，我會去跟縣衙說的，現在能否勞煩你先帶著小梅回去？”

傅寧驚愕：“你現在不查嗎？不給小梅一個真相？”

“傅寧。”奚九酒加重語氣，“我得先顧著活人。”

星夜明燈

小梅很可憐，但是這廣州城裡，還有不知道多少個小梅。

攢竹過來的這一路就收留瞭數位跑出來的女子，那沒能跑出來的呢？

被抓回去等著被拯救的呢？

她們得先救活人。

鏟除青樓已經是箭在弦上，可後續這些姑娘的轉送安置是一個更嚴峻的挑戰。

這不是她們兩個人能完成的事情，奚九酒和攢竹已經教過工坊的姑娘們瞭，但是具體能完成得怎麼樣，就看對掩翠庵假姑子們的押送。

這是一次模擬，也是一次考試。

她們做得很好。

她們該出發瞭。

傅寧被奚九酒說服：“好吧，我送小梅去衙門，然後去你的工坊等你把人送回來。你派個人跟傅紮去婦幼局把我之前備下的藥品搬過來。”

青樓出來的女子大多一身病，奚九酒一早就跟傅寧約瞭，要請她過來給她們檢查醫治。

奚九酒心有疑惑，就直接問瞭：“是因為傅紮害怕，所以才讓她遠離的嗎？”

傅寧點頭：“她現在還怕，是好事。”

“為什麼這麼說？”

“行醫之人，總有救不回來的時候，死人看得多瞭，就不會怕瞭。到瞭那時，她會懷念現在的。”

“傅寧。”奚九酒歪頭，“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傅寧被誇的臉一紅，擺瞭擺手：“走瞭。”

“攢竹，你先帶人回去，把工坊理出來。”

“放心吧，早就準備好瞭。”攢竹點頭。

從她們決定鏟除青樓的那一天起，就在計劃把姑娘們救出來之後要怎麼安置。

因此，她們在制糖作坊附近又重金買下瞭相鄰的三個作坊，分別作為豆腐、脂粉和榨油的作坊。

這一片都是工坊，氣味不好聞，居住環境也算不上好，可地方夠大，住處夠多，足夠容納全城剩餘的五百八十三個以後就不是青樓女子的姑娘居住。

以已經接受過改造的掩翠庵出來的九十七人為基礎，讓她們同吃同住，同起同宿，一起幹活學手藝，一起認字學武藝，等她們能自己立住瞭，再慢慢分流出去的。

能說會道的分到九館、自傾城、糖霜鋪子和豆腐鋪子裡去，想自立門戶的不管是做豆制品的吃食還是脂粉品種，都是門手藝，要是願意擇婿嫁人分田地去的更不會攔著，要是還能有些別的出路，比如婦幼院、孤獨園裡尋個營生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