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倏然看向了文令仪。

她已经明白了为什麽钟慈音一定要文令仪留下。

难道她真是意欲谋反的宗室之女？七年前，她是从洛阳逃走的？

若果真如此，她的抗拒就可说得通了。

家风耳濡目染，她难免不对大魏心生怨恨。

但……后宫之事，不可妄言真假。

老祖宗转而用审视的目光看起了钟慈音，隐隐带了威压，“你接着说。”

钟慈音顶着压力，“妾……”她故意看了眼文令仪，又低下了头，声线几乎难以维持稳定，吐露的每个字都十分艰难，“妾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向陛下言……还请老祖宗查明！”

文令仪绷着张脸，隐有怒意。

老祖宗对她的愤怒看得一清二楚，转过几道心思，对钟慈音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这件事出了你口，便把它忘了，剩下的事由老身处置。”

钟慈音既然近乎挑明，就不能不一鼓作气，忙道：“还有一事容禀！妾父亲还买通了那宗室仆妇，得知他家里私藏了数百刀剑枪棒，可知他造反複国之心仍未平息！”

老祖宗脸色拉了下来，“老身知道了。无事你先退下罢。”她看向文令仪，“贵嫔留下。”

随着钟慈音退出宫室，文令仪站了起来，走到了阶下，直身而立。

老祖宗敲了敲身前的桌案，“老身想知道什麽，你清楚。绍儿是你生的，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他，你该说什麽，不管是什麽，都该先在心里想一遍他才是。”

文令仪双肩微颓，脸色灰了些，“是。”

老祖宗几乎已确信了八九分，一阵后怕涌上心头，这样的女人，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让她在后宫安然无恙地呆了这几个月。算来，她这个太皇太后是严重失职！

老祖宗不动声色地收了收下巴，常年无力半合的眼睛缓缓发亮，警惕意味十足。

“你还想继续留在宫中？”她边问边观察着文令仪。

文令仪本来要说出那个确定的“不”，可想到那个孩子，想到刚刚来势汹汹的钟慈音，还有那个时刻潜伏在暗处不知要做些什麽的辛夷，临出口时，刚要发声的那一刻，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将“不”字憋了回去。脸色冰冷僵硬，隐隐还透出股虚弱。

老祖宗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那就是不想？”

文令仪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柔掌不知不觉攥紧了，用力地全身都在发颤。

她根本不想留在魏宫之中做什麽贵嫔，想回到哥哥和舅舅身边，每一夜都在想。

可是那个孩子是她亲自生下的。好不容易长到这麽大，却因为她的缘故腿脚不便，身边虎狼环伺，真心护着他的人少之又少，能一辈子护着他的人可以说没有。

她走以后，那个孩子要怎麽办？

她不走，又能为那个孩子做什麽？

就在一瞬之间，文令仪想了很多，还是决定要走。她不能为了那个孩子，在魏宫里过一辈子。却又弯下了腰，跪倒在她厌恶至极的魏人面前，鼻尖酸涩，注视着老祖宗直言不讳，“不瞒老祖宗，我想走，一直都想。离开这里是我的夙愿。但我放不下那个孩子。老祖宗，我求您一辈子护着他。或者……”她有些哽咽，也是因为知道自己之后说的话算大逆不道，顿了顿，把哭意生生忍下，脑袋有些发晕，眼前有些模糊光影在动，惨然道，“真到了哪一天，您愿意大发慈悲，把他还给我，我感激不……”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往旁边摔了过去。

老祖宗正处在她所说之话的意思当中，震动不已，见此脸色微变，高声道：“青雉！”

“扶她到榻上！”

“再将侯闻方请来！”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侯闻方匆匆赶来，身后的徒弟所负医箱还随着呼吸略有些声响，顾不得多问什麽，已被青雉请入了殿中。

床帷深深，叫人从里扶出只玉手，侯闻方看着有些眼熟，存着疑惑搭了指头上去诊了诊。

熟悉的脉律，一下子让他知道了里头之人是谁，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一细听，脉象如玉盘滚珠般左右滑动，指尖换了换位置，又发现尺脉跳动强于寸脉，毫无疑问是有孕之象。

侯闻方意识到时，后背当即贴了满满的冷汗，打湿了里衣。前几次请脉，他只注意着这位娘娘的旧毒，竟忽略了这等大事，若叫陛下知晓了……

青雉见他脸色青白，以为诊出什麽恶疾，不由追问道：“大人只管直说，是什麽病先叫我知道，再慢慢地说与老祖宗听！”

侯闻方苦涩一笑，“不是病，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