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列队的人从楼梯口缓缓拐入，手里无不托着比两肩宽上稍许的木盘，上头有三个脸一样大的碗，盛有三大碗肉食，瞧不出本来的面目，每一碗都是黑漆漆的卤水浇上去，只依稀辨得三碗肉从左至右，一碗还淌着血水，一碗半生不熟，一碗则烧焦得表皮漆黑。

再瞧那队列比行伍还要齐整的一排伙计，衣裳整洁齐整，用料比寻常的伙计更要讲究些，便没有甚麽稀奇的了。

谁知站在伙计后边的羽林军却不住地朝那边瞥去，饶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军，也有不少人露出了几分忧虑又惧怕的神色，在那身庄严的皇家服饰下，显得十分突兀。姜和于是侧身瞧了，便见得伙计身后都长一个样，个个都绣上了一个“早”字。

这叫他想起来一桩不知真假的传闻，这传闻只在官场、行伍之间流转，民间却鲜有人知，因而就连姜义也是先前在那状元村偶遇这一派的人士，方才往深里查了。

在诸多官员中相互传闻的一个说法里，持有“早点摊“这一个怪异称呼的门派，本是军中的一批厨子。那时先帝尚在征战，收複分裂的天下，先帝身世凄苦，自小吃百家饭长大，这些个妇人全无家眷，好心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收养他多年，在他征战之时，也随他四处奔走。

然而权势逐渐在握，利欲熏心，又逢战事吃紧，不免叫人平白生出许多戾气。这一日菜肴烹煮完成，送入营帐来，先帝搭眼一瞧，登时怒气横生，将送菜的小兵痛斥一通，又扬言道要提刀砍了这等胆大包天的狂徒，只因厨子为他做了一桌菜品，摆了满满一桌炙烤猪肉，却都是夹生的肉。

厨子们被传进了营帐，神色平淡，只往桌上又叠上一碗炙烤猪肉，这一碗却烤得漆黑如焦炭，亦是入不得口。先帝见着来人，碍于脸面，便驱散了帐子内所有兵将，留这一衆亲近的人讲话。

帐外把守的兵将听得巴掌声清脆响亮，随后一个女声叱道：“我把你捡回来，是因为你本性纯善，即便是快要饿死，也不曾偷盗争抢。自小叫你读圣贤书，是因为你生来就有这份抱负和才干。然而如今佳肴将成，你烧坏了这麽多道好菜，劳民伤财，叫多少百姓重现你幼时的遭遇，你却不知悔改，眼见着就要迷乱初心，你该不该打？”

先帝登时懊悔难当，闷声道：“该。”

于是营帐四周诸多兵将收到先帝一声令下，其曰：“不论听见了甚麽，通通不準进来！”

先帝挨了这结实的一顿揍以后，痛改前非，领兵再战，终得天下太平。

此战告捷，一衆妇人与先帝辞别，返沪家乡，重操旧业，支起早点摊来。先帝赠予她们一笔钱财，妇人们说道，这钱财该用在实处才好。于是广招贤才，彙聚武林好手，这早点摊便就一代代传了下去。

传闻中，妇人们留了一段话，说道：“当局者易受周围人蒙蔽，迷乱本心，我等人便只做那旁观者，替你看顾全局，你只需答应，倘若某日你或你的子孙犯下大错，我早点摊的人便要前去搅局，届时，不论事实如何，为君者皆不可与我作对，必须要顺从我的来意。”

这麽些年过去，早点摊几乎随处可见，已然成了世人皆知的一大势力，请来早点摊为宴席多添两样菜色，几乎已经成了习俗，但那传闻的真假，却迟迟不得验证，衆人早把那当个閑谈来看，却不想今日竟真就出现了这等场面。

那领头的伙计装扮寻常，男女不知，一开口却是个嘹亮的大嗓门。衆人只听这姑娘朗声道：“早点摊为诸位贵人呈上三道菜，其一曰赤诚心。话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换不来诸位这样显赫的地位，一片赤诚心无以报国，不能回报百姓，只得只得委屈其长在满是褶皱的年老身躯里，嘀嗒淌着鲜红，就此死去。”

话音刚落，这一碗“赤诚心”便已摆在各自的桌上。齐修环顾一番，对她衆人的用意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再细看，这楼阁之上只剩文臣，原本请来的武将，大多被召来为羽林军协助，也有少数为了邀功领赏，携亲卫去往了东宫。

在场的文人听了这话，皆忆起曾经苦读圣贤书的诸般不易，读书人最是在意清白名节一说，又曾习得，人生来有情义，容易为别人的言语左右，因而待人看事当立于旁观者一角，方能看清。当下个个都是旁观者，分明看见这姜家独女当衆弑父，却又想起姜白两位大人平日所为，心里暗暗猜想，莫非此事另有隐情，于是又存了几丝犹豫。

片刻后，又听得那姑娘再道：“其二曰明舒肝，赞的是那一衆眼力过人，窥透清白的智者。肝主眼部，疏肝则是舒眼，双眼明亮，自然不被有心人所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