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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园(23)

作者:世纪豆 阅读记录


其实她没有想到杜西亭会叫住她,她记忆里的杜西亭,温吞、阴柔、瞻前顾后,她才是那个总会叫住他的人。

“杜西亭!要不要去听我哥哥弹琴?”

“杜西亭!要不要一起去找祁振京打网球?”

“杜西亭!放学等我一起走。”

……

那段记忆,有美好的前奏、动人的主歌,可是最后那段风刀霜剑的尾声,像是往一幅金黄炽热的向日葵版画上泼了一罐刺鼻的红油漆,先前细心描摹的故事和情感统统作废。从那段往事里走出来的人,每每想起那幅画,都只能看见画布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油漆。

她看向杜西亭,若无其事地微笑了一下,很简单地说:“嗨。”

明明是他要叫住她的,可他却突然没了主意,面对她的自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端视着她起伏的胸口,灰色的衣领黏着雪肌,有点点的汗迹。那天在西点屋,她也穿了一件灰色衣服。杜西亭很快闪开视线。

叶显宁穿一双平底鞋,依旧是亭亭玉立的姿态。他看她不用怎麽低头,看上去,她比他只矮了不到十公分,一双秀腿外露,大腿上有一块紫色的淤青。她背一只很大的黑包,没拉拉链,能看见里面乱七八糟装了很多东西。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杜西亭去上班的时候也提一只很大的包,里面什麽都有,记事簿、原子笔、笔记本电脑、书,还有各种各样打印出来的文件。他们都是那种随时做好準备的人。

杜西亭把手机递给她:“留个电话吧。”

“不了,”叶显宁还是微笑着,像她每次录影时的样子,“我只是过来工作的。”

他看到她的微笑里尽是疏离和敬而远之,不知道为什麽,这比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子还令他难受,一抹软弱就这样从他眼底流露出来:“你我之间,总没有那些血海深仇吧?”

“没有什麽‘你我’,”这些年做采访的经验,让她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临危不乱,反应迅速,“身家性命是第一。你我,和你我的家庭是一体的。”

他的手机又亮了,祁振京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叶显宁看着那三个字,睫毛颤了颤:“你去吧,我走了。”

第一章回首繁华如梦渺(15)

她对他说的狠话,转头就像回旋镖似的飞回到她这里;她放出去的利箭,全射在她自己身上。

她从来没有把他和他的家庭视作一体。她知道的,他父亲、他兄长的狗行狼心、落井下石,与他无关。可是她没办法,他的家人狠狠中伤的是她的家人,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可以分开看他和他的家人,可是她和她的家人,永远是一个共同体。

其实父亲出事后,叶显宁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那一年里频繁地搬家——从北京搬到深圳,又搬到多伦多。除此之外,她还是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物质上父母始终让她和哥哥过得像从前一样舒服。那些看起来一切如旧的时间里,充斥着她每个梦魇的是家人血淋淋的伤口。她知道父亲的挫败,她在父亲身上亲眼目睹过什麽是一夜白头;她也看到哥哥和堂姐是怎麽被当衆扯下遮羞布,又是怎麽被无关的旁人指指点点。她不能对那一切视而不见。正因如此,即使她知道他与这场闹剧无关、他和他的家人不一样、他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她也不能再和他扯上关系。

她想,可她知道她不该。

虽然看到他的那刻,她心下好像滑过一道汩汩暖流,尤其是在这个地点。

他竟然会回来这里。

可是她只能对他说一番冰冷的话语,哪怕伤了他的心,她是一样的疼。

高力蔡很兴奋地给茱莉翻译拱门上的汉字,入云,他用英文干巴巴地说:“走到云里。”

茱莉问:“为什麽叫这个呢?”

三人走进这个叫“入云”的庭院,天井的四角各种着一颗直沖天际的花树,灰褐色的树体很雄伟,深绿色树叶饱满而厚实。

“这里种的是广玉兰,”叶显宁擡头看向树冠,“春天的时候会开满树的白色花朵,就像置身云端,所以叫‘入云’。”

高力蔡和茱莉同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噢”,语调拖得很长很长。

西北角的树下摆着一套藤编桌椅,祖父去世前,她常常躺在祖父腿上,翻着她不知道从家里哪个角落找出来的《三国演义》烟卡,她咿咿呀呀念一个章回标题,祖父就抑扬顿挫地给她讲那一章的故事。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这贼臣董卓呢,有一螟蛉之子,姓吕,名布,骁勇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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