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古铜色的小细手臂不停的往脸上抹汗，院长妈妈今天给我穿了一件短袖裙子，上臂一截黑色一截白色，我和院长妈妈一起笑自己像斑马。

“那就是你的爸爸，傅先生。过去吧。”

今天，离我10岁生日还差整整三个月。我要拥有一个正常的家了吗，好稀奇。

我抱着院长妈妈的腿，怎麽也不肯过去。院长一只手揽着我，半推半就地带着我走到车旁。

车门紧紧闭锁，我实在看不出来一个欢迎的样。

旁边一个瘦长的中年男人把后座门打开，一股清凉的冷风从里刮出来，里面坐了一个黑影。

我猜想，这个黑影就是我的新爸爸了。

他看起来没有我想象中那麽欢迎我，这也不是一个温情的时刻。

“妈妈，我不想走...”

我不肯从院长妈妈的身边离开，一边哭喊，一边抗拒上车。

昨晚月明星稀，她在黯淡的白织灯和一直掉屑的墙下带着我打包行李。整间屋子的小孩都看着我，露出了以前我流露过无数次的羡慕眼光。

我擡头扫视一圈，争取把所有的目光收入眼底。直到一圈绕完，才发现里面包含太多不同的情绪，负面的居多，让我心情变得难以言喻。

院长妈妈拉过我的手，让我看着她，她有话对我说。

“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十六，你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吗？”

我被未知的愁绪填满，百感交杂，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曾经教过你，缘起缘灭，皆为定数。空，不是空蕩的空，是包含万物而无物的空。小十六，你会有更好的缘分的。”

我实际上一句也没听懂，但我点了点头。

背上的一道大力让我陡然回到现实，谁在我身后给了我重重的一推，我一个踉跄上了车。

我的哭怎麽就立刻止住了，眼泪挂了两滴在眼睛下方，瞪大的眼睛猛然回头。

是院长妈妈，我只是看了她这麽一眼。她还是如同记忆中一般对着我温和的笑，皮肤被晒得黝黑，在大太阳下沁出一额头的汗。再回过头来，皮质的沙发座椅上，是我平生第一次摸到的触感。

我想，这是我人生的分界线。

车门“砰”地一声关闭，环境幽暗下来。

我惴惴不安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调动记忆里对“礼貌”的理解，端正地坐在座位上。而后，我才敢用余光望看向右边的一道黑影，一个冷峻的侧脸。

他穿一身黑西装，身材高大挺拔有力量感。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昂贵而压迫的气息。

这种人，为什麽收养我？只一眼就让我想不明白了。

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爸爸。

他看起来太年轻了。而且不友好。和小说或者电视里看到的爸爸都完全不一样。我宁愿他是一个丑陋的小矮人，也不要是这样，看起来难对付得多得多。

今天以前，我对我的爸爸做了一万零一种设想。高矮胖瘦，好坏美丑，总之，绝不是这一种。

他朝我看来。

狭长锐利的眼睛藏在深陷的眼窝中，有点眉压眼。

“你好，十六。”他的声音如低音提琴、淙淙流水，但却没有感情。

我望着他的脸有些呆滞，过了几秒都没有答複。

“你好。”我听到了自己想要极力展现出美好品质，但实际吶若蚊蝇般的细弱嗓音。

瘦长的中年男人提醒道，“小姐，您好，我是管家，也是您名义上的养父。但您实际的养父是傅先生，请您称呼他为爸爸。”

哟，一妈变两爹。

面对管家，我可以叫出来。但是面对傅，我有点难以啓齿。

傅没有看向我，但管家蓝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仿佛我不叫下一秒就会被拉出去午门斩首。

书里曾教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紧闭了一下双眼，眼皮都被压出层层的褶子。

“爸爸，我没有妈妈吗？”

院长妈妈并没有告诉我那麽多细节，只告诉我被傅家收养。我不想从有妈没爸走向有爸没妈的另一个极端。

傅看着我没说话，是管家开的口。

“是的，小姐。从今以后，您的名字叫Louisa，请谨记。傅先生问什麽，你就需要回答什麽，不能以下犯上。像刚刚的行为就是错误的，你需要懂礼貌，做个听话的乖孩子。现在，再说一遍，爸爸好。”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严厉的教训，在孤儿院里，没有吃完午饭，或者讲髒话，都会受到严厉的训斥或责罚。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孤儿院，是老油条，更何况我分外早熟，天不怕地不怕，院长妈妈都拿我无可奈何。

但现在，在这辆干净得一尘不染，冷气十足的车里，我的汗把衣服黏在自己身上，衣服又黏在身后的真皮沙发上，我嗫嚅的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