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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水流而来的,还有一些水族。
各色游鱼川流其中,避开被泥沙染污的水,只跟随净水游走。广场愈是往下,净水就愈是收窄,水族们能游走的路径也收小。
有个孩子就等在水流窄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弯腰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半身扑进水里,抓出一只甲壳晶莹的虾子,乐得拎起虾须摆动。
气愤的虾子用力伸缩,无奈受制于人,只能激出几滴水抗议。
「快来看,我抓到了!」孩子大叫着。
其他嬉戏的孩子们,没有奔上前依样捕捞水族,而是全都呆立不动,诧异的嘴巴开开。其中有个聪明的,朝拎虾的玩伴猛摇头,还没能出声警告,有个大人已经快快靠过去。
那人抡起拳头,用力敲下去,赏了嘻笑的孩子一个爆栗。
吃痛的孩子倏地缩起身子,虾子觑得机会,扭身自断一须,扑通落回水中,一边咕噜噜吐出水泡咒骂,一边急急忙忙逃命去了。
「水族都归黑龙管辖,碰都不能碰。你有几条命,得罪得起黑龙?」
大人铁青着脸喝叱,挥着扫把往角落指去。
「去,给我去罚站!」
误触禁忌的孩子,摸着头上肿起的痛包,垂头丧气的走到角落,被迫远离人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同伴们继续玩耍。
想起手里还有根虾须,他连忙抖抖手,把虾须扔回水中,慢半拍的默默祈祷,希望虾子别去跟黑龙告状。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无限懊悔的苦叹,吓得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还以为黑龙此时就要来问罪,连忙转过身去,却只见一个病恹恹的男人,瘦削的脸颊红得不寻常,双眼发直的望着流水。
「大叔,你也在这里罚站?」
他好奇的问。
「是啊。」
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泪水涌出眼眶,润湿泛红双颊,语带哭音的说道:
「只是,我犯的错比你重太多太多了。」
「你也抓了虾?」
「不,我是抓了鱼。」
悔恨的泪水,一滴滴落进水里。
然后,男人说了起来。
第6章
男人名为吕登,是砚城里的富户。
他家几代前某个先祖,原本是马队一员,勤奋又有眼光。每回马队出门,都要走上几百里,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再走下陡峭山壁,才能到大江旁盐井处,跟那里的人家以皮草或茶叶,或是银钱等等换购得晒好的盐。
但这样换来的盐,次次品质都不同,他于是攒了一笔积蓄后,就到大江旁买下一处盐泉,在当地住下来,用卤水慢慢尝试,几次后果然晒出极好的盐,家境就此好转。到了上一代,又将大笔钱财,在砚城内外买下许多田産与房屋,从此收租度日,又富裕许多。
到了这一辈,兄长们年年轮流去制盐,或是拿自家优质的盐到别处去贩售,但吕登生来腿脚有病,走路不太利索,但胜在心思活络,于是就留在砚城里负责收租。
日子过得舒服,吃穿都不愁,而他有个嗜好,就是爱吃鱼。
家里换着方式烹调,有裹在荷叶里、包上厚盐去烤的,有用蜜、醋与盐腌渍后再以油煎的,有用蓼草塞入干净鱼腹、铺上鱼卵去烧的,还有去鱼头尾、除刺后切成丁,用酒、酱、香料拌均匀后,填入嫩嫩莲藕里再蒸熟的。
另外也做鱼酱,汆鱼丸,做鱼冻,制鱼鲊,以及晒鱼干等等。
只是吃来吃去,吕登还是觉得,蒸鱼最是美味。
蒸鱼最讲求的是鱼得要鲜。
他嫌弃家中炉竈的火不够旺,鲜鱼蒸得太久,鱼肉就不够鲜嫩,就让人在院子里起了个石竈,还不用荷木柴,特别去买松枝柴。
要是得了鲜鱼,他就亲自动手,将鱼处理干净,只用醋跟黄酒简单调味,放进笼屉后,用猛火烧到八分熟就快快取出,这时鱼虽离火,但肉里仍有热力,骨肉尚未分离,靠近鱼骨处肉还见淡淡粉红。
他总从鱼鳍或鱼腹下筷,让余温将鱼染透,待到吃到鱼背处时,肉厚的部分也沃得熟了,才能整尾都吃来口口都嫩滑无比。
要是满足于这麽吃,那也就没事了。
偏偏,有次四方街关闸放水时,他恰巧要去收租,遇见那条鲈鱼。
通体灰黑的鲈鱼巨口细鳞,没能跟水流退去,在广场冷僻角落无助的跳动挣扎,肥厚鱼身在五色彩石上噼啪有声,焦急的想引起注意,盼获一臂之力送回河道里去,才好顺流游回黑龙潭。
灿烂的阳光下,还湿润的鱼身彷彿遍体生光,鳃盖膜上各有两条斜斜橘红,眼瞳里也闪耀金红色光辉。
吕登弯下身去,双手刚碰到活鱼,整个人就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