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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微镜下的大明(128)

作者:马伯庸 阅读记录


比如衙门发现某户人家牵涉官司,发下牌票——一张纸,上用墨字写明事由与限定日期,朱字签押,盖有官印,作为差役执法的凭。刘本敖拿着这张牌票,便可以上门讹诈。《几亭全书》里对这种情况描述得特别生动:“差人持粮票下乡……黑夜排闱,就床擒索,举家惊惶,设酒送饮;及去,衣服鸡犬一空。假如欠银五两,此番所费二三两。手头愈空,钱粮愈难完办。”

还有更绝的。刘本敖还可以勾结陶、陈这样的胥吏,开出一张不盖官印的白头牌票,下乡随意找人讹诈。反正老百姓不懂法,很容易就被唬住。《官箴书集成》里如此记录:“每一快手一二十两,贿买户书写就。……盖快手借票催粮,原非为催粮计,不过借印票在手,无端索害乡人。农民多不识字,又多良善之人,彼即有完票在家,快手欲无端害之,几十里外向谁分诉。……一张票,乃一快手几年生活也。”

一张票能榨出几年逍遥日子,可见区区一个快手,只要勾搭上胥吏,就能打开一片天地。

不消说,刘选、刘本敖事后还得拿出一点钱粮,孝敬陶、陈两位。

很快,一个叫王廷用的人也找上门来。他一直在皂班当差,这次应役期满,可以回家了。可王廷用不愿意走,因为皂隶的油水不少。比如打官司时内外递个东西、传个消息,打板子时轻重斟酌几下,也颇有几分银子可收,比种地轻省多了。

于是王廷用求到了陶、陈二人。在他们一番运作之下,王廷用成功买閑,顶替了另外一位叫严思安的徭役,继续待在衙门。严思安还得每月给王廷用提供三斗米、三钱银的工食。

王廷用觉得这两位太厉害了,便把自己的同族亲戚王廷美介绍过去。王廷美受过教育,能识文断字,他不想在役职里混日子,打算弄个胥吏干干。

这事陶、陈能办成吗?也能。

县衙里的胥吏,来源大多靠佥充,即从地方上选拔而来。只要你身家清白,年纪没过三十,而且通过了业务考核,就有机会充任。不过吏职少,申请的人多,因此朝廷立下个规矩,叫“行柱定参”。

简单来说。你取得了佥充资格,并不会马上授职,而是作为“候缺吏”写入“公格眼簿”,排上队。什麽时候吏职出缺了,按照公格眼簿的先后顺序,依次参充,这叫行柱。

行柱排序的门道很多,有超参行柱、陛纳行柱、农民行柱、截参行柱、东征行柱等等,算法各不相同,彼此之间还有优先级。但是,越複杂的规则,越容易被经手胥吏玩出花样来,什麽恋参、压参、超参、指参、争参,让人眼花缭乱。

陶、陈为王廷美準备的花样,叫“越次争参”,就是通过涂抹、篡改公格眼簿,把他的候选排名挪到最前头,一有吏缺,立刻便能授职。

于是,王廷美就这样被运作进了户房,成为陈佐的同事。

可巧在这一次佥派结束之后,屠主簿病逝,新来了一位主簿叫王仲杰。陶、陈、王三人赶去巴结,很快成为其心腹。有这麽一尊神上头镇着,他们行事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们看到,这麽一番操作下来,陶成、陈佐两人上结主簿,横勾六房,下联快手、皂隶,俨然在彭县衙门里形成了一个上下贯通官、吏、役,横跨诸多部门的小利益集团。

这个利益集团形成之后,都干了什麽事呢?史无明载,不过后来官府在审判这个集团时,批语里用了四个字——生事害人。字里行间,可以想象是怎样一番寻租的热闹胜景。

转眼之间,到了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又到了缴纳粮税的时节。

这是官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一到这会儿,诸县上下都会忙得不可开交。老百姓们除了苦着脸纳完粮税之外,还得提防另外一种麻烦,叫“解户”。

要知道,粮食不会自己走路。各村各乡上缴的粮食,还得集中起来,运到指定的仓储地点入库,才算完。大宗粮食的运输调动,是一桩耗费浩大的工程。好在官府聪明得很,把解送粮食划为徭役的一种。也就是说,可以佥派老百姓来做这件工作,而且是白干。

这些负责运粮的老百姓,被称为“解户”。

彭县在嘉靖二十八年十月的总征收额,是六千六百石整,一共佥派了六十二个解户。每一个解户负责解送的粮食数量与地点,都不一样。

篇幅所限,咱们只介绍涉案人员的情况:杜山一户,解送本仓禄米二十五石;张冯刚、龚本舟、易本真、江淮四户,共运广丰仓火米四百三十石六斗。其他五十七户也各有任务,不过与这个故事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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