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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我觉得这位姑娘不错啊,王定芳同志,你家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真的可以考虑。”
说着他大笑起来,开着汽车直接往小楼的方向去。
余秋变了脸色,尽管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位老人的身份,可他清楚此人现在绝对是标準的□□分子。如果按照眼下的规矩,他们的行为就是窝藏罪犯,而且是罪大恶极的叛国罪犯。
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的话,他们谁都别想抖落干净走。
胡母沖她微微摇摇头,轻声道:“没事,你叔叔有安排,他们不过是拉网式搜索。”
余秋觉得荒诞,她疑心自己穿错了时代,一下子到了革命战争时期,还要想办法掩护地下党。
胡母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她再一次跟余秋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拉你进来。你记住一件事,你到这儿来只给我扎针灸的,其他的所有事情你都不知道。你放心,现在这边的局势你胡叔叔还能控制得住。到时候我们会想办法向上面反映情况,你要是有什麽事情,我们能够帮上忙的,我们一定不会推辞。”
“帮我爸爸平反吧。”余秋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爸爸平反。也许他没有政治热情,也许他不是一位合格的革命者。但是这个社会除了革命者之外还需要建设者。
我想一个社会想要稳定的发展下去,那就应该允许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人的思想与灵魂也一样。存异求同,社会才能进步。
我父亲是一位纯粹的医生,没有政治热情对于医生而言其实是好事,因为医生必须时刻都得保持冷静的头脑。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他救过无数人的生命。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打倒,因为一旦正义善良被打倒了的话,那麽只剩下丑恶横行。
如果恶意利用别人的善良去陷害人还能获得成功的话,这个社会这个民族就不会有希望。”
胡母的表情有些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有点儿複杂,不过我们会试试看。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定能够搭上顺风车。”
余秋没有逼着她要一个肯定的答案,现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暗潮在看不见的地方波涛汹涌。
虽然现在明面上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这位领导人自称一生中最得意的两件事就是两次革命,其中一件就是现在进行的文化大格命。
现在距离1976年,还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头会发生什麽事情,谁都说不清楚。
胡母将余秋送下山,又看着她坐上公交车,这才转身离开。
余秋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青山,不由自主地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时间流淌到2019年,她肯定难以相信自己经历了什麽。
她想她肯定是疯了,她应该坐着这班公交车逃之夭夭,跑得越远越好,坚决不再跟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
那些斗争中牺牲的人,谁会被记住?历史从来不铭记小人物,小人物只配躺在地上做垫脚石。
况且就是被记住了又怎麽样?她真不需要通过这件事被记住。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她不能这个时候死。
对,那位革命老前辈的确很可怜,戎马一生,落的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怪谁呢?怪谁也怪不到她头上吧。
她帮他去处理了伤口,应该算仁至义尽了吧。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千百个理由在翻滚,却没有一条能够说服她心中的执念。
如果这样的人含冤至死,就连死都死不安宁,那麽这个社会还有什麽值得被信任?
她不是在守护他的生命,她守护的其实是自己心中的信仰,不值钱被嘲笑的信仰,那就是世间自有公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多麽荒唐啊,明明她比谁都清楚,试试,很多时候就像曲子里头唱的:守法朝朝忧梦,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余秋轻轻地吐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这一个新中国是他们打拼出来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享受着别人创造的好处,却对别人遭的难视而不见。
当医生就要像当老师一样有教无类,不应该因为病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而眉眼高低。
余秋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却忍不住哀嚎,无语问青天,为什麽她一个妇産科大夫要给大老爷们看癌症?
她下了车又转了趟公交,在路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抵达省工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