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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办法,王大夫走不开,侯向群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打麻醉了,就剩下个半桶水晃蕩的李伟民刚好可以踢过去跑跑腿打打杂。
这还真是讽刺,有的时候能力不够反而是机会,因为有能力的人脱不开身来。
余秋狠狠地瞪了眼李伟民:“好好学习,你要是跟着余教授还学不出来,你也别瞎折腾了,你压根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李伟民立刻伏低做小,拍着胸口跟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将余教授伺候得妥妥的,保準不给他老人家跟您小人家丢脸。”
余秋又想翻白眼了,她直接拽着李伟民去公社中学。
今儿一早,刘主任就亲自邀请余教授去中学开班授课。这帮小崽子们,不是成天念叨着学习无用吗?那就让他们学点儿有用的东西。不好好学习,社会主义革命怎麽才能战胜修正主义?
余秋其实心里头直打鼓,因为医学严谨複杂繁冗乏味。摸着良心说,当年她上课的时候,照样趴在桌上睡着过。
不是老师水平高,就一定是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余教授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可能是茶壶里头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
要是这帮学生起哄,让余教授下不了台可怎麽办?
算起来,全公社革命热情最高的,除了那帮流氓混混之外,可就是公社中学的这帮学生了。
余秋跟校门口的校工师傅打了声招呼,问清教室的方向,直接奔过去。
越靠近教室,她那颗悬着的心越是惴惴不安。
给初中生们上课可跟开农民夜校不一样,后者虽然文化水平低,但他们是抱着一颗求知的心来的,纵然听不懂,也是拼命竖起耳朵,希望多听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下了课,他们搞不明白,还会围着老师问东问西。
余秋还没有走到教室边上,就听见窗户里头传来一阵哄笑的声音。
她顿时心里头发慌,担心那帮无法无天的学生正在起哄笑闹,叫余教授下不了台。
李伟民也拉下了脸,嘴里头骂了一句:“这帮兔崽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什麽教授给上课?”
他捏着两只拳头,气势汹汹地沖到教室门口,却看见讲台后面坐着个干瘦的老头儿,手抓着教鞭指点挂在黑板上的一幅解剖图,脸上带着笑意:“好啦,今天大家知道了,想必以后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们现在说说眼睛。”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身体虚弱,有些中气不足的感觉。然而他一发话,教室里头原本笑得前仰后俯的学生们俱都噤了声,不由自主的挺直脊背,竖起耳朵倾听讲台上,这个不起眼的干瘦老头儿的话。
余教授一开口,余秋就决定收回自己先前的论断。
谁说这老爷子沉默寡言来着,上了讲台,余教授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没有板书,因为他的手不方便,早上又有大肚子到杨树湾生孩子,宝珍不能跟着他当小助理。
他没有教材,听说他家都被抽空了,革命小将们连张纸都没给他剩下,哪里还有什麽完整的书。
然而他心中有丘壑,就对着一张简陋的解剖图谱,他从人体解剖学说到生理病理,从局部病变说到全身疾病,一个个临床病例从他嘴里头说出来,听的人或皱眉头或捧腹大笑,鲜活的仿佛就在人面前发生,就连那疾病是怎麽长的也在衆人眼前展开了画面。
余秋几乎听的入迷了,她完全没想到余教授居然是个讲课高手。
她不知的是,余教授在被关押在失去自由的那几千个日夜里头,就是一遍遍地在心中重複这些图卷,从而让自己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讲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如癡如醉,不少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他们每个人都有身体,自己的身体。然而原来他们对自己一无所知,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奇妙。
大自然给予他们的身体,就是赋予他们的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当大夫呢,就是想办法帮助人们来保存这财富。”余教授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比方说我的眼睛受了伤,眼睛已经淌血了,那是不是我一定就会失去这只眼睛?”
台下的学生们全都点头,已经这样严重了,那肯定保不住哇。
“不一定,要看眼睛受伤的具体情况。有的时候经过积极治疗,不仅能够保留住眼球,还能够留有一定的视力。”
余教授笑呵呵的,“我就曾经碰到过一个病人,跟人打架,刀子扎进眼睛里头了,拔都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