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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捏捏自己壮实的胳膊,老怀疑有人家小腿粗了。
她抓起余秋身上的挎包,从里头翻出学生证来,就着胡杨划亮的火柴勉强辨认出字迹:“余秋,……第八中学。哎,周卫东,你们八中的。你不是说八中这届你是第一个主动申请下乡的吗?屁,人家明显比你手脚快。”
周卫东从后面露出脸,扯着嗓子喊了句:“余秋?妈呀,该不会那个余秋吧。”
田雨不耐烦:“哪个余秋啊?”
周卫东的眉毛往上飞:“废话,当然是那个让她妈跳忠字舞她不乐意,直接畏罪自杀。她爸污蔑贫下中农生不出孩子,被关牛棚的那位。”
没想到这姑娘长这样啊。平常在学校里头她老低着头,他见过几次都没看清脸。
胡杨骂了句:“是那些人太过分了。批判可以,为什麽非要剃阴阳头,明明她妈是钢琴家,腿脚不便,还硬逼着人家在台上跳舞,简直无聊。”
至于她父亲,女人生孩子生不下来这种事好像跟是不是贫下中农也没关系。
田雨也白了周卫东一眼:“少说风凉话啦,人家起码下乡比你积极。”
周卫东不服气:“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她是要外逃呢。”
这两年逃港的人又不稀罕,他堂哥在广东插队,听说那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苦练游泳技术,明面上口号是为了锻炼身体建设祖国,实际上是时刻想着趁边防战士不备,从大海上游到香港去。
田雨瞪眼:“你说什麽浑话呢,她要逃港的话,在这儿逃?逃进荒山老林当野人吗?”
知青们你一言我一语,经过激烈的争辩之后,最终还是通过集体表态决议接纳他们这位新同伴。
即使母亲畏罪自杀,父亲是臭老右,但也要给黑五类子女积极投身革命的机会。
田雨拍着余秋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好好在泥巴地里头多滚滚,扎根农村,用自己的努力洗刷骨头缝里的罪恶。”
她年纪虽然不大,常年帮着当码头工人父母扛活的手掌却宽厚的很,几下子一拍,差点儿没把余秋给拍散了架。
余秋却顾不上抱怨,她脑袋瓜子糊成了浆糊,一时间怀疑自己是碰上了恶搞真人秀,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是睡死了做噩梦。
1972年,下乡插队,知青,还逃港?
《省港旗兵》吗?
开什麽玩笑,就算地铁真碰到隧道事故,也不至于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余秋沙哑着嗓子:“你们……我……”
她还没有来得组织好语言,前头就传来欢呼声。
“来了来了,红星公社接我们的人来了。”
十几个介于孩子与大人之间的大孩子哗啦啦地全往外头涌,丝毫不畏惧瀑布一样的暴雨。
公社干部年纪不大,扯着嗓子跟风雨声较劲:“人都在吗?一共十三位知青。”
“报告!我们这儿多了位同志。”田雨拉着余秋的手,跟旋风似的把人拽到前头去,“省立八中的余秋,她也跟着下乡来了。”
公社干部皱起了眉毛,现在出门都是要介绍信的,知青下乡也不例外。
怎麽好端端的,还多出个人来。
“她想积极追求进步,为贫下中农服务。”
这批下乡知青里头女孩子恰好比男生少一位,田雨觉得余秋来的刚刚好,帮着她们娘子军正儿八经撑起半边天。
公社干部还想说什麽,擡头看天上雨突然间下小了,赶紧领着大家上路:“先回去再说,这不合规定的。”
“主动申请下乡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好吗?”田雨挺起胸膛,为萍水相逢的女同胞背书,“我们都是一颗红心为人民服务。”
旁边胡杨也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只有红五类子女才有继续求学的机会,厂里头招工也不会轮到她的。自己想下乡挣口饭吃,也不是什麽错误。
胡杨帮着女同胞说话:“我们多个人就多一份建设的力量。”
公社干部心里道,也多了张吃饭的嘴。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计较,把人安稳送到地方再说。
暴雨虽然小了,但河水仍旧湍急,就连运客的大船都翻了,其他小船更加不敢下水去。
公社干部在前头领路,其他人跟着走。
余秋迷迷糊糊被几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夹着走,几次想停下摸清楚眼下的状况,都被人连拖带拽着走。
这些友善的小姑娘以为她是泡了水没力气走不动,全都鼓励她:“到了老乡家再歇吧,现在停下就再也走不了咯。”
余秋叫这群比科里实习同学还小的孩子裹挟着,走过长长的岸堤又越过狭窄的山道,最后抵达个叫杨树湾的村子,哦不,现在的说法叫大队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软成面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