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的处境要比刘桃根还乐观。桃根上头有吴冠，且吴冠正当年。文婷上面，可是谁都没有了。虽然邹社长分管着二分社，但看这势头，只要年头熬到了，葛文婷进入班子不是问题。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这批人里头，走在最前头居然是文婷。席间，大川为林林可惜，“林姐，你说你要不走，分副社长肯定是你的。”

八成是。

但林林不后悔，她笑着说：“压根儿没这想法，我只想安安静静做几本书。”

说书书就来。林林跳槽的时候，老干部去疗养了，为避免打扰，林林没跟他说。等他疗养回来，逢年，吴冠去拜访了他老人家，老干部问问林林呢，吴冠敷衍过去，没提，只是把大川介绍给了他。吴冠夸大川，特别有才。后来，老干部不晓得从哪里得知了真相，电话便打到林林这了。“怎麽突然走了。”老干部口气急促，满是关切。

“正常调动。”林林应对自如。

“我的稿子你不管啦！”

“社里有同事负责，都比我优秀。”

“有空过来一趟。”老干部指示。

林林不违逆，按约前往，结果老干部递给她一部稿子，是他战友的绝笔，生前口述的回忆录，叫《万水千山》，如今他孙子整理出来了，正在接触出版方。林林不敢大意，稿子拿回去，迅速通览，第一感觉是：这是一本好书，既具可读性，又有史料价值。

可纠结的点在于：首先，北方分社很少碰这种类型的稿子。北方的特色在于文艺。这却是本政治色彩浓厚的出版物。出版流程複杂，需要报批。整个做下来，最少要一年。其次，这书跟刘磊那回不同。那一次，林林走的是耿双华那条线，虽然刘磊是系统内的人，但只要线索不同，她照样可以堂而皇之去抢。林林过得了自己心里这关。这回呢，老干部是吴冠的作者，这条线索，是吴冠带林林去接触的，如今她转战他社，就这麽生吃硬抢，似乎有点不地道。

可是，稿子是好稿子呀！她舍不得。

上班时间，林林走进虞国光办公室，把稿子情况彙报了。林林问虞，这种稿子，公司做不做。

“当然做。”

“可是……”林林犹豫。

“有价值，有意义，能创收，为什麽不做。”虞国光一赶气儿反问。

“吴冠的作者……”林林直言。

“这种事情很正常，他应该能理解。”

“但是……”

“你现在是我的人，”虞国光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太恰当，“你是我的兵，你需要考虑的，只是对公司有没有利，竞争嘛，很正常，谁也不是三岁小孩。”

“又要招人恨了。”林林尴尬笑笑。

“没人恨不是完人。”

褚秀进来敲虞国光的时间。他下午要见个客人，谈合作的事。林林回到办公室，给自己沏了杯咖啡。她佩服虞国光，手起刀落，没任何心理障碍。或许这就是男人，对于掠夺、侵占，反倒认为是一件美事。刚才他那句“你是我的人”，让林林鸡皮疙瘩都起来。多麽严重的歧义。她李林林不是任何人的人，她就是她自己。可这一步走下去，她跟吴冠恐怕真就再也不是朋友。

林林把这事跟老邱说了。老邱的意见跟虞国光相似，“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他还补充，“这事的关键点，不是你，也不是吴冠，而是人家愿意把稿子给谁，如果一定给你，为什麽拒绝呢，天予不取，反遭之灾，作者会恨你，这可比吴冠恨你严重多了。”

再见到老干部，林林把为难之处表明了。

老干部不打磕巴，“那没办法，稿子是作者的，作者想给谁给谁，跟行军打仗一样，谁有能力谁上， 没什什麽好不理解的。”林林笑道：“您通情达理，可站在吴老师那边，他就不会那麽想，他不会恨作者，他恨的是我。”

老干部掐灭烟头，反问：“他恨你，对你有影响麽。”

林林一怔，答：“没有。”

“那不就得了。”

林林低头不作声。

老干部沉吟片刻，忽然口气悠悠：“吴冠那儿，没人了，”点一支烟，吸一口，云雾缭绕，“这一点是很要命的。”林林听老人家说，大川来接手后续事务，他不满意，他老觉得他说话，大川不往心里去，听不懂。实际林林知道，大川的心思根本也不在星火社，出去面试好几回了。老人家的判断很準确，如今的吴冠，驴屎球子外面光，看上去仿佛手下猛将如云人才济济，实际上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多——

桃根做低端书做油了手，很难再做高端书；王萌忙着养孩子；大川身在曹营心在汉；戴琪老了，混一天是一天；其余新晋员工，都是毛蛋子，根本“倚重”不了。吴冠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又不可能事事亲躬。全部因素加起来，导致任务执行成问题。这恐怕也是老干部想改弦更张的原因。不过林林也明白，编辑和作者，出版社和作者，往往就是远香近臭，作者永远不会对出版方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