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

比特蓬森

缘起

踏城郊，遇一山芳菲烂漫，

心有戚戚焉，不由莞尔。

桃林十里，少年郎独步折花。

枝间有狐，惊而落之。

少年怀抱之，笑曰:“狐貍亦知桃花景乎？”

欲离去，狐随之。

蹙眉惑矣，“莫不是欲与吾同去？”

狐不语，默而从。

少年展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吾名卓棋，唤汝夭夭，可乎？”

后随棋入卓府，会逢棋母。

卓夫人见棋怀中火狐，眸微亮，才弯唇又正色，佯怒曰:“盼汝早日抱得佳人归，汝反抱狐归，何也？若将军知晓，定重罚之！”

“娘莫要告知父亲，不若儿子恐皮肉危矣。”

卓夫人低眉掩唇笑，“贫嘴！”

棋亦笑，抚怀中狐，“娘不过欲含饴弄孙罢了，儿子今可不是为您寻小姑娘来了？”

“何来小姑娘？”

卓棋忽高举火狐，目中含笑，温柔之至，“双目若黑曜，通身皆流火，娇憨兮，狡黠兮，吾之小姑娘夭夭兮。”

说者或无意，听者却有心。

夭夭注视卓棋良久，目光灼灼，心有所触，难掩嘴角。

青丘有火狐，流连人间，隐于桃林，遇卓棋。

年少不知何谓心之所动，只知满眼皆卓棋，满眼皆欢喜。

是一见钟情，亦是见色起意。

情动

卓棋常于书房中习功课，狐于门前探头望之，久久不肯离去。

只是不知，棋知与不知；亦不知，心中欢喜为何喜。

棋之俊朗惹侍女羞颜，夭夭呲牙逐之，侍女惶恐而去。

见棋讶然而望，夭夭迅离去，未敢回头，因而未见棋失笑而叹也……

后卓夫人令卓棋与一千金相看，棋推脱不过，只得奉命。

夭夭越至二人之间，叼客之裙摆，客惊而失色，棋假意斥责，夭夭未语。

及客去后，棋方见夭夭眸中斥泪，叹而抚狐，“乖啊……”

那日后，夭夭才知，日久亦生情，此情非彼情……

伤别离

夭夭鲜少嬉于书房，那日却跃于宣纸之上，卧而望棋，憨态可掬。

棋抑笑意，攥手别开眼，恐误了学，却连连瞥眼偷瞧狐貍。

夭夭勾住棋之衣袖。

棋遂喜而笑，怀抱之，问曰:“夭夭所为何事？”

夭夭叼起笔，棋遂会意。

遂笔走龙蛇绘桃林十里，绘火狐与棋相识之景。

狐欣然，携画卷夺门出。

棋摇头失笑。

然棋未料，此一去，夭夭未再回。

所去何处，归是何时？

棋不知，只知自此身旁便少了一抹流火的身影。

然棋亦无暇惆怅，前方战事告急，棋奉命赴边疆，此一去不知何时是归期。

出征日，卓府上下皆送之，未见夭夭，棋心下一空，寞矣。

夭夭未敢见，恐徒添伤悲。

不该生的情，当断了罢？

狐于凡人之喜，本不该、不能、不可……

年岁更叠。

那年，棋踏马扬沙而去。

那年，卓父战死边疆。

那年，棋荣归故里，母亲泫泫欲泣。

那年，棋十里红妆迎娶他的妻。

那年，棋送别母亲。

那年，三两稚子绕膝头而嬉。

那年，棋送爱女出嫁。

那年，棋之小儿业已成家。

那年，那年，

棋不知自己还有几个那年……

那年，他卧于病榻，告妻子勿为自己悲伤。

妻知棋久战只伤无可医，茍活只剩苦痛，拭去泪，问曰:“夫君，在等何人呢？”

棋抚妻之鬓，问曰:“桃林可是已有花开？”忽而棋笑，“吾在待花开，无他。”

那日，棋已然觉困倦，却不肯闭眼。

小女握棋手问，“父亲在等何人呢？”

棋见小女泪眼婆娑，心下轻叹，本以为几十载未提及便不在意，谁知几十载亦没能忘记。

他在等何人呢？

他在等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是何许人也？

双目若黑曜，通身皆流火，娇憨兮，狡黠兮，吾之小姑娘夭夭兮。

卓棋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不知是否是他恍了神，

最后一眼，

棋恍惚见到一团流火奔他而来，

奔向他的岁月里……

番外，卓棋

夭夭，我的小姑娘……

你离开几十年了吧？

我以为几十年没刻意回想你，就代表了我的生命里不是不能没有你。

可生命的秋季里，我却想起了十七岁那年春季，满山烂漫芳菲，一树春色中惊落的小狐貍。

那时我说的是，小狐貍也知道桃花的景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