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默默注视着万物生灵的生老病死，不外乎这种感觉。

他见过一只蚂蚁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过程，也见过少年长出皱纹，变成老翁。

日子长了，在他眼中，活着变得如此煎熬。

他时常在想，他怎麽还不死，他怎麽还不死？

再次见到王子仲时，田晋中心中惊骇：自己竟熬了这麽多年。

瘦小的少年褪去了青色的外表，眼角被岁月雕琢的皱纹像时光雕刻的横纹，初为人夫的男人变成了仙风道骨模样的老神医，见面时几分急切让田晋中认出了对方。

“子仲，你居然，这般年纪了……”

这些年王子仲四处寻找端木瑛，还不忘行医问诊，六十岁时，已经是九大国手之一。

只是，端木瑛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怀义，多年来销声匿迹，仿佛当年龙虎山上三人情谊全无。

王子仲殷切的眼光下，田晋中再一次选择守口如瓶。

临走时，他欲言又止，一双如古井般沉默的双眼与田晋中四目相对。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王子仲说。

大限将至。

几个日夜之后，王子仲身死的消息传来，田晋中充盈着鲜血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涕泗横流，不知是为甲申之乱造成的悲剧，还是为王子仲的遗憾。

前一天，师傅还在阻止他伤害自己，告诉他正是修行时，今天，恩重如山的师父就倒地不起，他的师兄继承了天师度。

田晋中示意小徒孙推着轮椅，到镜子前。

朝如青丝暮成雪，白头老翁，满眼通红。

他老了，他长久不睡的时间居然比昨天以前的时间还要长。在他的世界里，他一个人的修行，竟到了如此地步。

漫长的一天，在他的眼中不分昼夜晨昏，看着自己头发又白了一点，脸上又多了一道沟壑。

七

煎熬中，时间在一个节点发生了变化。

张怀义那大耳贼的孙子出来了。

罗天大醮上，田晋中激动万分。他对师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中却想，自己总算没有辜负怀义的嘱托。

那个小伙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怀义，身姿挺拔，阳光开朗。

他独自生活了几十年，孤苦伶仃，好在进入公司，又有了龙虎山做依靠，不再孤独。

事实证明，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楚岚这小子不仅像张怀义心眼子多，脸皮还非常厚，没几天，不摇碧莲的名声传遍整个龙虎山。

张之维暗中感慨：“这小子可把我这麽多年的脸丢光了！”

田晋中维护侄孙：“师兄，楚岚一人在外过得艰辛，不免有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再说，你的老脸早就丢光了，是谁恬不知耻明示暗示领导多拨钱的？”

张之维笑嘻嘻的，看向田晋中眼神怪异：“晋中，这麽迫不及待地讨好新天师了？我和你相识多年，居然没看出来你是如此谄媚，见风使舵的人。”

田晋中大呼冤枉：“师兄，我这麽多年为天师府做过多少事，你居然这样看我！”

一旁，张之维最小的弟子张灵玉沉默不言，只觉得两位长辈吵闹。

见到张楚岚，田晋中的心情好了很多，怀义身死，他的孙子却回到龙虎山，有他和师兄在，必定庇护楚岚安然无恙。

这麽多年，他一直惦记怀义，相比于在山中苦熬的自己，怀义的日子一定更加艰难。

自己的日子波澜不惊，还有府中同门照顾，曾经是三十六贼的怀义，一定日日提防他人，不敢放下心来。

山上好久没这麽热闹过了，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

异人界的十佬，哪都通快递公司的负责人，还有各大门派的异人们争相而来。

老陆更是老早就过来了，见到老田，开始八卦异人界的一些事儿。

老天师年纪大了，比以前平和了，年轻时打架，他不会让人挨着身，现在被不如自己的陆瑾追着打，还留下余地。

那天晚上，张之维在田晋中的房间里，悄悄抱怨：“你说，老陆年轻的时候，因为一巴掌丢了面子，在那麽多同仁面前哭成那样，老了老了倒是不要脸了，还说跟楚岚学的？真会推卸责任！”

这点田晋中同意：“老陆这几十年一帆风顺，哪儿像楚岚，年纪轻轻一直颠沛流离。师兄，你可要对楚岚好点，他不容易。”

张之维阴阳怪气：“哎呦，我说老田，这阵子天天楚岚楚岚的，几十年的师兄弟，还不如见面没几天的徒孙亲？”

岁月静好，田晋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快乐，这让他为之后的煎熬有了期待。

有一瞬间，他竟盼着，自己能多熬一段时间，能多看看楚岚，看他继续长大，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