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嘴松的毛病不是那麽容易改的。

一年后，张之维山下历练归来，一身惫懒样子大有改观，见到师父端正行礼，言谈举止，收敛了很多。

当天夜里，张之维坐在山上的大石头上，跟师兄弟讲起这一路的见闻。

田晋中越听越不对劲儿，悄悄找到师父，慌张道：“师父，我看之维师兄大嘴巴的毛病是一点没改，还有过而不及！师兄恨不得从去年下山开始讲起！”

张天师扶额叹气，这个孽徒，真不让人省心！

四

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爆发。

第二年，日本侵占江西，战火很快蔓延到龙虎山。田晋中下山时，总会碰到拿着大刀的日本鬼子。

他们和自己长着一样的面孔，做着禽兽不如的事。

镇上熟悉的面孔很多消失，人人战战兢兢，在背地里痛骂鬼子禽兽不如。

做豆花的王寡妇病倒了，前不久，鬼子扫蕩，狰狞杀人的场景场景刺激到她。田晋中下山采购，在王寡妇的病榻前念静心咒，她面容枯槁，形容憔悴，窝在床上哆哆嗦嗦，尖叫不止。

小王姑娘长大了，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她忧心忡忡，眼泪已经哭干了。

背地里，小王姑娘焦急地问：“田道长，我妈能好起来吗？”

田晋中嘴哆哆嗦嗦，安慰人的话怎麽也说不出口。小王姑娘神色黯然，连他离开都不知道。

天师府的师兄弟们少了很多，他们中的很多人默不作声，时常天亮起来，寝室内被褥整齐，留下修书一封，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一个师叔的信中这样说：“国家危难之际，我等天一教道人不该独善其身，应下山共赴国难，为这世道争一争。”

山下的乡民自发组织，成立游击队。

天师府也参与其中，与游击队不时联系，将府邸作为联络地点。

王寡妇在惊惧多日后，终于挺不住，去世了。

天师府为她做法事，开路唱词。

天师府留下的师兄弟们穿着严肃，在小小的豆花店后院里大声吟唱，来往乡民默默围观，天地间，徒留下道士们的悲悯庄严的声音。

是夜，张之维找到师父，再次要求下山抗日。

张天师严词拒绝。

张之维跟田晋中悄悄说：“若不是怕师父伤心，我也想像其他师兄弟一样，修书一封，下山打鬼子去。我知道，师父想着抗战胜利，天师府不能没有传承的人，可是……可是……”

田晋中坐在大石头上，眺望远方，一片漆黑，天地间，仿佛笼罩在大地的砚台，举起剑向天戳刺，划不开口子。

为了抗日，龙虎山和上清、普陀三寺还有四家联合伏击比壑山忍衆，即使吕家大少爷付出生命，也没能夺取忍头的姓名。

田晋中和张之维同样参与，他们眼睁睁看着侵略的鬼子们张牙舞爪，盘踞在中华的土地上，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回来后，又有人下山了。

据陆家的情报，那个师兄投入日本鬼子麾下，为其卖力，做了鬼子的走狗汉奸。

师父气得跪在玉皇殿里三天三夜不出，第三天打开殿门，命人叫来张怀义和张之维。

“你们二人，随我下山，清理门户！”

……

王寡妇死后，田晋中下山时总会探望她的女儿，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了，经此打击，成年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再次下山，豆花店关门了，一问邻里乡亲，都说“小薇走了”。

小王姑娘叫小薇，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周围都照顾着。前几天关了店门，熟悉的邻居上门，沉默多日的小薇终于开口：“婶子，我要打鬼子，为我娘报仇！”

阳光热烈，田晋中身形晃了一晃，手上的篮子险些抓不住，曾经活泼爱说的小薇，和田晋中的师兄弟一样，沉默地离开了。

寡妇的店换了人，镇上新开了别家店，田晋中也到了别家店吃豆花，店主的孩子好奇：“道长，你为什麽不喜欢加糖？为什麽喜欢鹹豆花？”

每每这时，田晋中总是会想到小薇。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怎麽样了？连封信都没有寄过来。

时光流逝，比壑山忍头被唐门刺杀，山下的鬼子势力大减，时间来到了民国三十三年，甲申年。

五

日本已经侵占中华土地长达七年，各地异人纷纷参与抗战，到这一年，连山下的百姓都知道，小鬼子要完了。

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用师父的话说：整整一代人，都杀没了。

深居山中的天师府道衆仍关心山下局势，下山的师兄弟们陆陆续续送来一些消息，四家等关心国事的异人门派也互通信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什麽时候战争结束，对国内的异人们监管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