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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吉脸上红光满面,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气生的,他凑过来轻声细语问她:“祝老师,你和时校长关系不错吧?”
祝今夏一顿,抬眼看他凑近的脸。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中心校其实早该撤了?”
“你是城里来的,看不起乡干部也正常,但山里跟你们那不一样,有时候我说一句话,宜波乡就得变天。”
他还是笑,笑得一脸和煦。
“时序不是一直想要电子屏吗?被上头压了一整年,唉,上头经费紧啊,他不明白,他就是喝死了也没用。”
那张脸,满脸横肉都在颤动。
“别说电子屏了,学校撤不撤,也就我一张考核表的事。”
他捧住祝今夏的双手,将那杯酒推到她嘴边,含笑问:“祝老师,这酒你是喝还是不喝啊?”
——
要是袁风在场,必然喜闻乐见。
他和祝今夏二十九年交情,熟知她字典里每一个字,那是正着翻倒着翻,翻个百八十遍,也绝对找不出“低头”二字。
那会儿在家属区,她就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有人欺凌弱小,她提起凳子就上,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头破血流也没在怕。但轮到隔壁小胖子班长丢了班费,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就能一咬牙摔了小猪存钱罐,把攒了一整年的早饭钱掏出来给他。
那时候流行山地车,祝今夏盼星星盼月亮都想要一辆,可车太贵,她也不想为难祝奶奶,便把每日的早餐钱都省下来,饿了一年肚子。
不过呢,那时候不止流行山地车,还流行武侠小说,武林中人讲究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袁风首当其冲,也深受其害,不得不把早饭分她一半。
饿也饿不死,吃也吃不饱,袁风心里那个苦。
所以他也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祝今夏早点攒够山地车的钱,这样他也能吃个饱饭不是?
看见祝今夏砸了存钱罐,把钱给班长时,袁风眼睛都直了。
不是,合着他一整年忍饥挨饿,每天上午课间操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是给丢三落四的班长攒班费来着?
以及,难不成还要再饿一年???
可祝今夏拉着袁风去班长家看了,人父亲早逝,母亲开了个米铺,娘儿俩每天扛着十斤二十斤的米袋子爬家属区的楼,一天要爬个几十趟。
她还把小胖子的手往他跟前凑,说你俩比比。
袁风就看了一眼,不吭声了。
谁家六年级小孩满手老茧啊?看着都悲催。
得了,饿就饿吧,再饿一年也不会死。
总之,祝今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
而今,面对多吉这赤裸裸的威胁,她不怒反笑。
多吉要是继续骂人,她难免同情在场各位,这杯酒喝了也罢,可他明晃晃地骑到她头上来了。
那双手又热又肥大,将她覆在其中,还趁机暧昧不清地摩挲两下。
祝今夏抽手而出,退后一步,当着在场众人,把酒往多吉面前洒了个半圆,就跟洒在坟头似的,嘴角一勾,俏皮地笑道:“敬您。”
外头广场上的音响还震耳欲聋地嘶鸣着,藏乐欢快嘹亮。
屋内众人却像哑了一样,鸦雀无声。
哪怕村民们不通汉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文化与文化中总有相通之处,这一手敬酒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多吉脸上。
多吉瞠目结舌,气血上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反了天了。
他霍得举起手来,只是巴掌还没落下去,一个瘦小的人影挤到了祝今夏面前。
是花花。
她一把端起桌上的酒壶。
“书记,祝老师酒精过敏,我帮她喝吧。”
不待多吉说话,也不等祝今夏反应,花花端起酒壶,仰头大口往下灌。酒太烈了,她这么灌难免呛到,晶莹的液体沿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她仍在吞咽。
祝今夏惊呆了。
“花花——”
见女孩呛得眼角都浸出泪来,她欲伸手去拉,小张却在身后拉她,压低的声音央求:“让她喝吧祝老师,书记发不出火,大家今晚都别想好过……”
她抬眼一看,果然,所有人都诚惶诚恐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多吉。
村民们杀鸡宰牛,将家底悉数奉上,为的不过是多吉手里的津贴。他松松手,指头缝里漏点钱,大家能吃饱一整年。
而今他动怒了,他们都怕得不行,怕他不发钱了,怕他苛责,也许还怕他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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