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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山上放牛的村民在半路上发现坐在路边瑟瑟发抖的旺叔。对方叫他的名字,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竟不知对方在叫谁。
“旺叔,不认识我了?”
村民发觉不妥,立马打电话通知顿珠,顿珠一夜没联系上旺叔,人都快急死了,赶上山后,发现旺叔状态不对,人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更严重的是,他好像不认得人了。
见他浑身狼狈坐在路边,顿珠心都揪成一团,冲上去扑通一身跪在地上,拉住老人的手,“怎么了旺叔,摔哪了?”
老人家的第一反应是挣脱,一边慌乱地抽回手来,一边问他:“你是谁?”
顿珠傻眼了。
难道是摔傻了?
急匆匆把人送去县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核磁共振,又做了全身CT扫描,发现受伤的只有腿,别的地方连擦伤都没有。
顿珠带着哭腔问医生:“那他怎么会不认识人?”
旺叔就在这时候转醒,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握住他的手,说:“叫时序回来。”
“你醒了,旺叔?到底哪里不舒服?刚才怎么说胡话,连我都不认识了!”顿珠都吓坏了,拉着旺叔不断追问。
旺叔长话短说:“我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下次发病是什么时候,所以你立马把时序叫回来。告诉他,我得了老年痴呆,时常犯糊涂,看样子是不能继续待在学校了。”
继续待下去,万一发病了对学生有什么影响怎么办?
一通电话,时序当晚就坐上了首都飞成都的航班,然后坐私家车翻山越岭回到宜波乡。
再后来,是旺叔回山上之前,兄弟二人跪在面前,他一手拉住一个。
他对时序说,我没人能指望了,只能把你叫回来,学校你先看着,至少……至少捱过这一阵,别让他们趁机关了学校。
他对顿珠说,你要听你哥的话,我不在,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老人的手干枯无力,掌心遍布老茧与裂口,皮肤黝黑也遮不住手背上的老年斑。他用尽全力握住两人,明明整个人都已脱力,口吻却很坚定。
他说宜波乡很小,但山很高,一代代的人住在这里,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去过。关了学校,就等于彻底断了他们出去的路。
他说出去一个是一个,我没指望这山里还能再出第二个时序,但至少让我看见第二个第三个顿珠,这样就好。学成归来,继续教下一代,就算人不出去,眼睛也得给我飞出去,绝对不能当不识字的睁眼瞎。
他的父亲母亲就是文盲,种了一辈子的地,可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东西来。放了一辈子牛,可即便家中十几头牦牛,他们也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因为牦牛长得慢,往往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一头。藏族人信佛,对物质和名利都看得淡,往往卖掉牦牛,就把钱尽数捐给了寺庙。
等他稍微懂事些了,发现宜波乡里所有人都是父母的缩影,上至老人,下至幼童,他几乎能清楚看到这群孩子的未来。仿佛一个循环。
他是在一次赶集的时候,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电视机,那个年代还是黑白电视,没有彩电。他看见里面的人在说话,说他听不懂的话。看见他们捧着一摞摞纸,不知为何看得津津有味。看见他们走在光怪陆离的地方,那里没有山也没有水,却有钢筋水泥铸成的灰色森林。
他问老板:“这是什么?”
老板回答他说,这是电视机。
“我只见过公鸡母鸡,没见过电视鸡。”旺叔小心翼翼摸摸那个方盒子,“这个鸡里怎么会有人啊?”
老板哈哈大笑,说不,里面没有人。
“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童言无忌,逗得老板哈哈大笑,可笑完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得对眼前的小孩说:“你去读书吧,多读点书,就知道为什么了。”
旺叔说:“我上哪去读书啊?”
“县城。你让父母送你去县城,宜波乡没有学校,在这里你读不了书。”
他脆生生地答应了,回家对小他四岁的妹妹说起这件事。妹妹说,那等你读完书,知道电视鸡是怎么回事,记得回来告诉我。
他点点头,郑重其事答应了。
妹妹把过年得到的几颗糖全部送给他,说这是酬劳,兄妹俩坐在窗边,你一颗我一颗地吃光了。
后来,旺叔就开始缠着父母要去县城上学。
山上的小孩都不上学,他们从小放牛,没人闹着要读书,也没人想去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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