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的夸奖他浅浅一笑:“所有的事情对我来说只分两种,一种是绝不能忘记;一种是必须遗忘。”
什么事是“绝不能忘记”,什么事是“必须遗忘”的呢?我在心里细细揣测着其中的奥妙,看来他的中文水平有所精进呢。
想到话题的敏感性,我掉转话头:“那时候小桃和爱仁他们吵吵闹闹没个停的,想不到快要结婚了,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我摇头之际,他淡淡的重复着:“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意识到他的用意连忙假咳一声快步走开了。
“你走慢点!”他急急赶上来。
“你不晓得走快点?”
“说你总是用问题来搪塞我一点不冤枉你,你对我就不能温柔些吗?”他想个撒娇的小孩子。
我好气又好笑的反驳他:“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这样的人。”
“是,我的大小姐。”
他的眼镜折射出的亮光呼闪呼闪的。
“谁是你的?少拿鸡毛当里令箭!”我一定又不争气的面红了……
“哎,你有语病了不是?怎么拿自己比做‘鸡毛’?用词不当,亏我老是败在你的利嘴之下,算是给我逮到一回了。”
“瞧你一副抓到我‘小辫子’的得意样?”我嘲笑他的孩子气。
“你知道吗?在言语上胜过你比在研究上获得成果难得多了。”他似真似假的申明。
“有那么险?”我睨他,“那干脆就别念研究生,重读中文系得了。”
他居然点点头:“这倒是不错的提议,可以考虑看看……”
哈,真是个白痴!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那条林荫小道上——
“看到这条路你不会又发出类似‘笑秋风’的感言吧?”
我跳起来用指尖轻触枝上绿叶:“可惜我们来早了,看不到它们变成火红一遍的样子。”
他不用跳脚伸手便可触及并呐呐的说:“不是来早了,是来晚了……”
“啊?你说什么呢?大点声!”我边跳边喊。
“珏!”猛然间他表情严肃的叫住我。
“啊?又怎么啦?”我停下来狐疑的望向他,“发什么神经?”
他抓住我的手,说:“带你看样东西。”
“喂,看就看嘛,别动手动脚的……”我急急的挣脱他的掌握,脚下停不住的被他牵着走。
不一会儿,他象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不动了,我轻喘:“到底要看什么东西?先放开我……”
他没有做声,只是指着一棵枫树的树干,深深的凝视我。
我暂时忘了解救自己的手腕,目光被树干上歪歪斜斜刻的两个名字吸引了去——
“庞敏”、“汤允珏”
时光将这五个字洗刷得斑驳难辨,层层青苔毫不客气的蔓延其上,他轻轻擦拭:“我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名字旁边,一同留在这条小路的树上,是因为这条路是属于我们的……”
往事例例在目,不是刻意忘记就会不在的事实,我无法闭上眼睛、闭上耳朵,同样的大学校园,同样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林荫道边……那时天真的我怀揣一颗毫无防备的心一气儿跳进他织的情网里……而我绝想象不到的是这一网就网住了我三年多!
“你是什么时候跑来把名字刻上去的?”我想笑却抖擞着说。
“你毕业的那天吧,我来找你结果却晚了一步,你已经人去楼空了,然后我想起你告诉过我你曾经在这儿留名的事我便找来了,回忆起那时的你用不可一世的模样说‘喜欢它当然要永远和它在一起,虽然会有点疼、要做点牺牲,可这就是爱的代价’,真得感叹你的先知卓见。”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很多事情都无法重来一遍了。”我轻轻挣开自己的手,“就象树上的留名只是五个字而已。”
“飞。人们原来都是会飞的。天使们有翅膀,会飞,我们初来就是飞了来的,有的做完了事还是飞了去,他们是可羡慕的。但大多数人是忘了飞的,有的翅膀上掉了毛不长再也飞不起来,有的翅膀叫胶水给胶住了,再也拉不开,有的羽毛叫人给修短了象鸽子似的只会在地上跳,有的拿背上一对翅膀上当铺去典钱使过了期再也赎不回……真的,我们一过了孩子的日子就掉了飞的本领。但没了翅膀或翅膀坏了不能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你再也飞不回去,你蹲在地上呆望着飞不上去的天,看旁人有福气的一程一程的在青云里逍遥,那多可怜。而且翅膀又不比是你脚上的鞋,穿烂了可以再问妈妈要一双去,翅膀可不成,折了一根毛就是一根,没法给补的。还有,单顾着你翅膀也不一定规到时候能飞,你这身子要是不谨慎养太肥了,翅膀力量小再也拖不起,也是一样难不是?一对小翅膀驮不起一个胖肚子,那情形多可笑!到时候你听人家高声的招呼说,朋友,回去吧,趁这天还有紫色的光,你听他们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摇响,朵朵的春云跳过来拥着他们的肩背,望着最光明的来处翩翩的,冉冉的,轻烟似的化出了你的视域,像云雀似的只留下一泻光明的骤雨——‘Thou.art.unseen.but.yet.I.hear.thy.shrill.delight’——那你,独自在泥涂里淹着,够多难受,够多懊恼,够多寒伧!趁早留神你的翅膀,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