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105)
陆嫔原本就极为容易受人挑拨,今儿听采悠如此说,又思及当日俯首帖耳的小常在如今盛宠竟在自己之上,顿觉满身血液全涌到了脑顶,转身便往皇后宫里去。长春宫里极为明净亮敞,窗上新换了银红霞影纱,远远看去,如黄昏霞彩一般。
皇后坐在炕上看内务府新呈上的账本册子,抬头一笑,纳闷道:“才回去的,怎么又来了?”陆嫔心怀鬼胎,她与皇后熟络,只肃了一肃,便往炕首凳上坐了,笑道:“我去御花园走了走,撞见一件稀奇事,您知道我是藏不住事的,非得过来说完了,心里才舒坦。”
善柔捧了茶来,陪笑道:“陆主子性子爽快,有什么都爱与皇后说。”
皇后端详着陆嫔,见她似有心事,便扔了手中账册,笑道:“她与我亲厚,有事不瞒我,可见是真心待我好。”陆嫔道:“皇后是中宫主子,我自然以皇后唯首是瞻。”皇后心感甚慰,点了点头,道:“我倒想听听,是桩什么稀奇事。”
陆嫔面色郁郁,往四下看了看,皇后知她有所顾虑,道:“你尽管放心,屋里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话,断不会传到外头去。”陆嫔舒了口气,徐徐将在御花园撞见采悠、采悠向自己告发纯嫔与简玉衡有私情一事细细说了,末了又道:“此事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事无空穴来风,纯嫔若真是坦坦荡荡,也不怕咱们查一查。”语气一转,忧虑道:“臣妾是怕,皇家血脉来得不干不净呀!”
皇后听了,亦是膛目结舌,道:“话可不能胡说!”
陆嫔忙道:“皇后说得是,臣妾深知事关重大,才斗胆贸然向皇后禀告。”
皇后见她略有退缩之意,便道:“你做得很对,先来向我禀告,总比私底下风言风语要强。”她沉思片刻,召来善柔,吩咐道:“你叫人去绑了林采悠,一并送到养心殿去,此事重大,当请万岁爷示下。”
善柔答应着退下,陆嫔不想皇后竟要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唬得面色发白,愣愣道:“此事没根没据,如此行事,皇上要是怪罪,我…”皇后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万事有我在,牵扯不到你。呆会咱们到了养心殿,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陆嫔心中惶然,暗自悔恨自己冒失,却已无可挽回,只得随着皇后面圣。
皇帝正在宣见朝国使臣,相谈甚欢,时有笑语传出。皇后在廊檐下候了半会,里头方出来七八个身着异服之人,其中更有装扮艳丽的华服女子,眉宇间满是得意骄纵。皇后心底一咯噔,领着众人往旁处避了避,待人都走了,才使吴书来进殿禀告。
进了凉阁,阔大方正的金砖洁如明镜,映着玻璃窗上的白光,照得满室通辉。皇帝坐在炕上品茗,面色平静,并未显出喜怒。皇后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陆嫔随在身后,亦道:“臣妾见过皇上。”皇帝见两人同来,微觉诧异,问:“有什么事?”
皇帝既没有赐座,两人便只能站着说话。皇后款款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不敢耽搁时辰,便实话直说了。”皇帝听她语气沉重,不由定了定神色,道:“说吧。”皇后却转过脸,对陆嫔道:“将刚才在长春宫跟我说的话,仔细同皇上说一遍。”
陆嫔先前得宠,在皇帝面前就颇为胆小慎微,眼下失了宠,越发连说话都要琢磨半会,战战兢兢。她望了皇后一眼,皇后却只看着地上,她没得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将话向皇帝复述了。她偷觎着皇帝脸色,皇帝唇角一动,就吓得浑身打了个突。
皇帝缄默了半会,忽而一笑,道:“她还挺能折腾的。”皇后一愣,不知皇帝所指,也不敢胡乱搭话,只是静静等着示下。皇帝果然道:“把林采悠带上来。”
皇后这才开口,道:“臣妾已经吩咐人绑了林采悠,候着廊下。”言语间,便有人引着林采悠进殿。她伏地而跪,神色坦然,似乎惧无可惧。皇帝眄视着她,眼如寒冰,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容,道:“朕饶了你数次,你却总往火坑了跳。”
犹如浇了满身冰水,林采悠唬得浑身都凉透了,背上寒戚戚的沁出冷汗。她连连叩首,焦急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纯嫔与简大人…”话音未落,皇帝倏然从炕上站起,连鞋也未穿,一脚狠狠踢了过去,喝道:“胡言乱语,朕割了你的舌头!”
皇帝常年习练骑射武功,力道极大,林采悠受了一脚,直直往金砖上磕去,下巴钝痛,顿时满口腥甜。陆嫔唬得面无人色,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恨不得即刻跑出殿,躲去圣怒。
林采悠呛得说不出话,一阵猛咳。皇后斜眼睨着,镇定自若,恭谨问道:“皇上想如何处置?”吴书来端了御靴,跪在皇帝脚下,伺候着穿鞋。皇帝眉头微蹙,露出凌厉之色,狠狠道:“交予慎刑司杖死!”说罢,甩手连声厌烦道:“拖下去,拖下去!”皇后嫁给弘历数年,甚少见他如此震怒,也从未见他如何庇护后宫妃子,她揉了揉手心,只觉冰凉彻骨,直寒到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