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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65)



关靖。

那个杀人如麻的乱世之魔。

冤魂们的哭声,让凤城里的人们,觉得毛骨悚然,但是他们更恐惧着,那个把持朝政、手握兵权,即使见此异象、听此异声,也能置之不理,比恶鬼更恶、比厉鬼更厉的可怕男人。

这些日子以来,关靖上朝的次数少了,他将事情交由韩良处理,不论官位高低、不论事情重要与否,是不是紧急,他一律不再插手。

他把所有时间,花费在书房的桌案上,一字又一字的书写着,那些累积了像山一般高,却还没有写尽的绢书。

沉香,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为他磨墨、为他焚香、为他补身、为他抚去肩膀上的酸、为他抚去头脑里的痛,竭尽一切的帮助他。

起初,当天际飘雪,城外传来鬼哭时,魏修还来到书房,跪地请示。他跟凤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冤魂们恨极关靖,这异像是因他而起。

「中堂大人。」魏修问着。

「嗯?」

毛笔在素绢上,写下一句又一句。

「是否应命道士设醮修禳,驱散城外异声?」

关靖的笔未停,扬起嘴角,露出惯有的冷笑。「我早已获罪于天,现在依赖方士向上苍求情,只是徒见软弱。」

「那、那么……」魏修不知所措。

「置之不理就好。」他淡淡的回答。「鬼魂,不能阻止我。」他的语音坚定,说得斩钉截铁。

「是。」

「退下去,别再来扰我。」

「是。」

魏修离去后,书房的门被关上,但是那些哭声,还是渗过缝隙,窜进了书房里,哭泣得悲切不已,又忿忿不平。

就连沉香也听见了。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忘了吗?

忘了吗?

是她的爹娘?还是她的兄姊?或是她的亲朋好友?

北国的冤魂们在哭号着。

你忘了吗?

不,她没有忘。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些冤魂们解释,关靖的所作所为,都是有原因的;况且,就算是,冤魂们真的理解了,关靖的深谋远虑,他们就会愿意安息了吗?

他们,都是因关靖而死的。

他们,都在死前,看见站在最前线,下令屠杀的关靖。看见他双眼一眨也不眨,看着他们悲惨的死去。

他们,深深恨着他。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冤魂们也在质问她,一声又一声。

忘了吗?

她磨墨的小手,稍稍一停,朝虚无的地方望去。

忘了吗?

「沉香,怎么了?」关靖问着。

你忘了吗?

忘了吗?

你、忘、了!

「没什么。」她没有忘,但,她弯起嘴角,继续磨墨,还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那些声音,就是吵了点。」她说。耳畔听见冤魂们,只对她一人的怒号。

「是啊,」关靖微笑着。「就是吵了点。」

她收回手绢,轻轻转身,将已干的绢书,仔细的卷起来,收进长形木盒里头。冤魂的指控,没有放过她,但她选择不去听闻。

你忘了!

她已经选择了,与他一同沈沦血海,为他稍稍分担,一些罪孽。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会为此,背负千古骂名,死后要再上刀山、下油锅,在炼狱里被一再折磨,她也甘之如饴。

书房内,宁静如昔,她伺候着他书写,偶尔在他倦极的时候,与他躺在睡榻上相拥而眠。她会用双手,为他遮住双耳,挡去那些异声,让他能睡得好一些。

书房外,却是人心浮动,各怀鬼胎。

异声响起后第七日,贾欣带着数十个,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们,还有上百名御林军,浩浩荡荡的直闯关府,来到书房之外,隔着木门扬声叫唤。

「关靖,你身为中堂,却残忍成性,多年来涂炭生灵,以至于六月飘雪,冤魂群众凤城外,扰得皇上日夜不能歇息,你可知罪?!」

「这老不死的。」关靖轻描淡写的说着。

她微微扬起嘴角。

「你可别比他早死。」她嘴上在笑,心里却在痛。

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有她的照料,他还是愈来愈虚弱,撰写绢书的辛劳,持续在侵蚀,他原本健壮,如今却渐渐虚弱的身子。

「放心,不会的。」他黝暗的黑眸,像是在望着她的脸,又像是在望着,她身后的空寂。

门外的贾欣,还在高声质问。

「关靖,你可知罪?!」

他厌烦的开口,头也不抬的,淡漠简洁的回答。

「关靖知罪,那么贾大人呢?您可也知罪?」醇厚的嗓音,穿透木门,即使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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