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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靖用碗盖,拂了拂茶叶,先闻茶香、再饮茶汤,云淡风清的说道:「之前我曾听说,景城是因为四季景色绝美,才以景字为城名。」
人在哭号、人在溅血、人在痛苦中死去,他却在杀戮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说着风雅之事。
「据说,景城的春季,桃花最美;夏季,金盏花最美:秋季,胡杨树叶最美;冬季,雪花最美。」他徐声细述,不忘赞叹。「今日,难得有此绝景,雪花映红,如似桃花。」
她看见,纷纷落下的雪,反映着人们的鲜血,就如他所说的,像是无数的桃花,乍开乍落、乍开乍落,灿烂漫眼。
「沉香,来,坐到我身边来。」他呼唤着她,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来看,今年的桃花,开得那么早。」
极为缓慢的,她麻木的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那个男人。天际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映了血的红雪,染了他一身。
这男人、这模样,她不是第一回看见。
当年,她陷溺在血海中,在爹娘兄姊的尸首下,抬头看见的,就跟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红色的雪,映在他的白衣战袍上,就像当年无数北国人的鲜血。那时,他高跨在马背上,睥睨着遍地尸首,如今他嘴角噙笑,对她伸出手来。
纵使,他的神情不同,但是看在她眼里,都是同样恐怖。
这个男人,不是人。
他是恶鬼、是夜叉,是乱世之魔!
而她,竟然还会被他迷惑、为他动了情,近日甚至没有在熏香里下毒,还调制新香,亲手抚着他,为他缓解头痛。
这一瞬间,她后悔了;这一刹那,她心痛欲死。
在她身后,那些震动天地的哭号悲泣,人的惨叫、马的嘶鸣、箭的呼啸,不知在何时停了,只剩下寂静。
那阵寂静比任何叫唤,更为凄厉。她回过头去,只见景城被烧为废墟,还有余火仍在燃烧,而包围景城的雪地上,触目所及都是艳红,染血的尸首堆积如山。
雪,好红。
就连远在这里的雪,也被城里城外的火光染红。
好红啊,好红的雪,像是血一样的红。
她战栗的张开双手,发现自己的双手、衣裳,甚至是发梢,也被红雪映得鲜红,红得就像是血。
这是谁的血?
是景城百姓的血?还是她爹娘、她兄姊、她亲朋好友的血?
宽阔的胸膛,从后方贴近,关靖用强壮的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用那下令屠杀无数人的薄唇,靠在她耳畔,温柔的低语着。
「不要冻着了,我会舍不得。」他的身躯包裹着她,他们全身都是血一般的艳红。
她的身上,沾染了他的血,也染上他的杀戮罪孽。
「主公,景城已不剩半个活口。」完成使命的韩良,回到高台上,跟郑子鹰一样,都在前一阶就停下,没有踏上平台。
「接下来,就是把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那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这么说着,强壮的双臂将她拥抱得更紧。
「是。」
命令下达,火光很快的掩盖过血光,弥漫了她的双眼。陷在火海中的尸首,个个满脸血污,都像是她的爹娘、她的兄姊,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恨极怨极的望着他,以及他怀里的她。
瞬间,她才醒悟。
她错了!
她不该只是以香料折磨关靖、不该只是让他病根深种。她原本想要,亲眼看着他受苦,却没有想到,留他一命,天下苍生受苦更多、更重。要是早早杀了他,景城的百姓也不会被屠杀殆尽。
「我头疼了。」耳畔那声音,轻声低语着。「今晚,再为我焚香、再用你的双手,为我抚去那烦人的疼痛。」
他做了什么?
更可怕的是,她做了什么?
沉香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眼前蓦地一黑,颤抖的身子软倒。
她昏了过去。
第十一章
黄昏,残阳。
确定景城已被烧成焦土后,大军才撤回荡城,关靖回到官衙里,如常处理政事,而她也像先前那样,被安置在官衙后方,官家夫妇居住的简单寝居里。
沉香因惊吓过度,昏迷了好几天,等到醒来之后,又魂不附体的,好几日惶恐不安,不断用双手搓抹全身。
景城,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她还觉得,那血腥的气味、艳红的颜色,如烙印一般,还留在她身上,怎么也擦抹不去。
渐渐的,她明白过来。血的色与味,已经渗入她的体内,如同死去的那些人们,无声却深重,判给她的刑罚。
她有罪。
跟关靖一样重的罪。
他们是共犯。并不能因为,她曾试图阻止,罪孽就较轻,因为要是她早先就毒死关靖,景城虽然寒疾横行,但也仍有人能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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