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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已经死了,走吧。」再度出声仍是糯软的童音,曲款儿内心困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宝儿,我们是爹娘,你认不出了吗?」秀丽妇人噙着泪,似乎想往前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
「宝儿?」她面露讶色。那是谁?
「云娘,我们死了,再也保护不了宝儿,你别难过,要坚强,我……我们无能为力……」男子泣不成声,以庄稼人厚实的大掌轻拥妻子,眼里的舍不得清楚可见。
「可是……我放不下她呀!我放不下我们辛苦养了四年的女儿,她还那麽小……」怎麽能照顾好自己。
男子一脸青白的说:「那是她的命,至少她还活着,不像我们已……唉!半点不由人。」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
「我不放心,不如我们带她一起走?」女子异想天开的说道,原本失去光采的双目迸出一丝微光。
「云娘……」壮汉面容苦涩。
别说将女儿带走,一家三口同赴黄泉路,光是走出这荫处便是一大难题,秋老虎的日头烈得很,就算是人也晒得脱一层皮,更遑论此刻的他们是脆弱不堪的新魂,一踏出遮蔽处便会被阳间真火烧得三魂七魄不留。
男子为难地看向日正当中的日头,他并未有与女儿同死的念头,尽管她年岁尚幼,无谋生能力,少爹缺娘日子将过得困顿,他仍希望她好好活着,走自己的路。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整个村子都没了,唯有她逃过一劫,这不表示她是有福气的人吗?
「阴归阴、阳归阳,我送你们一程。」秉持着人死为大的善念,曲款儿习惯性打起手结,欲超渡亡魂。
但当白嫩的小手一抬起,她才惊愕的倒抽了口气,倏地明白她的力量为何在一瞬间变小了。
她,巫觋世家曲家的第三十六代家主,十七岁掌家至三十二岁一共十五年有余,是曲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没人能望其项背,地位之崇高无人能及。
但是,她如今居然有双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身躯,一出生便有的强大巫力只剩下微小的气力,连颗十斤重的石头也搬不动。
这是怎麽回事,她死了吗?
不,拥有异能的巫灵师向来长寿,百岁人瑞不算什麽,精於术式者能高寿两、三百岁,甚至长生不老。
那麽,她为何会置身於此?
微闪过一丝慌乱的曲款儿很快镇定下来,她回想着阖目前的最後一刻,那时在她身边的有两人,一是小她五岁的妹妹于灵儿,她们一人随母姓,一人随父姓,她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另一人则是交往多年的未婚夫,他俩已论及婚嫁,婚礼订在八月十五,两人的订情日。
而他们在笑着,原本离得老远的大手小手慢慢靠近,而後十指紧扣……十指紧扣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被最信任的两个人背叛了,用她的性命来成全他们的爱情。
可惜呀!可惜,那两个家伙都太天真了,以为她一死就能夺走她的家主之位,将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滔天权力收为己有?傻得可笑,没有她,他们什麽也不是。
家主之位虽是世袭,以母传长,不分性别,但是也要经过一百零八位长老一百零八关的考验,一关比一关难,一关比一关艰辛,除百鬼、斩恶妖、镇阴灵、封邪魔。
其过程之可怖,以他二人的能力决计承受不起。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是……」
话到嘴边,曲款儿反而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这具身躯的魂魄去了哪里,以她目前的情况,根本没有卜算、唤出式神的能力,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是一团糟的厘不清。
面对心疼女儿的两抹幽魂,她可以感受到他们放不开的忧心和疼惜,如果亲生父母都看不出十月怀胎的骨肉有异状,她又何必让其伤心呢?
「宝儿,别怕,娘陪着你……」她不走,即便化做生生世世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也要陪着女儿。
曲款儿就怕死灵太过执着,抛不下世间情爱,她小脑袋瓜子轻轻摇着。「不,你们走,不要逗留,接你们的鬼差来了,今生枉死,来世便有福报,终有相见的一日。」
「宝儿……」女儿几时口齿变得这般伶俐,看她的眼神还十分陌生?泪眼婆娑的少妇没多想,当自己看花了眼,人一死,连眼睛也看不清楚阳世事物,只有一片朦胧。
「云娘,我们已经死了,不能再有所留恋,鬼差真的来了。」壮实的男子往身後看去。
先是招魂的铃声由远而近,接着是粗重铁链在地面拖曳的铿鎯声,一黑一白两道模糊影子渐渐现身。
「杜云娘,高强,庚午年辰时三刻亡,卒岁二十一,二十五,尔等新魂随本座去地府报到。」阴恻恻的声音彷佛来自地底,虽然厚沉却带点飘忽,纵然日头大得灼人仍让闻者遍体生寒。
「等等,用不着上锁链,他们会跟着你们走,不会有所反抗。」曲款儿在心中默念着引魂咒,引魂西归。
「你是谁?」居然看得见黑白无常。
死人才得见冥府众鬼,而她是活人。
「我是……他们的女儿宝儿。」她顿了一下,藉由原主的身分糊弄鬼差,鬼通常都不聪明,因为少了一魂二魄。
人有三魂七魄,死後有一魂留在家中的神主牌位,一魂在埋葬屍身的墓地,一魂则在地府,等待转世投胎时再与新生魂魄融合,再到来世时便是完全重生的灵魂,没有前世的任何记忆。
喝孟婆汤是为了忘却前尘旧事,不然一回忆起红尘往事,个个都想回去看几眼,地府岂能不乱。
「高宝儿……呃,我查一下生死簿……」高个子的白无常翻阅一本平空出现的黑色簿子,尖细的长指甲在空无一字的纸页上点了点,非常困惑的拧起无眉的额头。
「黑子,你看看,好像出了什麽差错……」
矮个子的黑无常踮起脚尖,张大牛眼一瞧。「嗯,高宝儿,庚午年巳时一刻亡,那她的魂魄呢?」
「高宝儿不是还活着吗?」白无常眼露不解的指着曲款儿,在她眉心他看不见死气。
「她不是高宝儿吧……」黑无常摇着招魂铃,见曲款儿不动如山,确定她未死,是生灵。
「那要怎麽办,拘了她回去交差?」少了一个,他们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多多少少要受点惩罚。
「不行,她是生灵,拘错了魂咱们哥俩是吃不完兜着走,处罚更重。」生灵一入地府哪能不被发现,气味不同啊。
「你说说看,有什麽法子补救……」
这头一高一低的黑白无常低声交谈,交头接耳的讨论接引亡者一事,这回魂数众多,难免有些遗漏。
那头的曲款儿纠结着一夕变小的问题,不仅现有的巫力全无,得重新修炼,再则这具身体的年纪尚小,日後的谋生该从何而来,若不慎遇到居心叵测之人,前景堪虑啊。
「宝儿,向西走,那儿有条河……」
不待壮汉说完,一条铁链子往他头上一套,没来得及开口的曲款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讨论完的鬼差拘走宝儿爹娘的魂魄。
「往西边走会有河啊……」
忽觉口渴,迫切需要水润喉的曲款儿看了一眼满地屍体,不得不认命的拖着一双早已脱力的小短腿,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日头渐落的西边走去。
一个四岁的小孩有什麽体力,她边走边跌倒,全靠不肯低头的意志力支撑,既然前辈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认为有什麽能击倒她,她要输只能输在自己手里,谁也夺不走她的骄傲。
就在曲款儿觉得快到极限的时候,耳边传来美妙的潺潺水流声。
小小身子踉跄的往草地上一滚,再抬起头,眼前是一条宛如玉带般的河流,因为过了河水泛滥的夏季,河面很宽,但河水不深,清澈见底的河床上是一颗颗小孩手掌大小的鹅卵石,铺成飞天的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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