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估计还在上小学，正是好动的时候，在展厅这看看、那儿瞧瞧，一脸索然无味。

父亲压低声音，让孩子老实点儿，耐心参观，孩子这才不情愿地走到父亲身边。

看着眼前的云肩道：“一点儿也不好看，好俗气的颜色，好俗气的花纹！真丑！像大片儿的口水兜！”

父亲面露愠色，又碍于这是在公共场合不好发作。

唐宁脑子里关于云肩的记录跃然眼前，不自觉说出了声：“映日披霞，雨后彩虹。多为四个云纹组成，称作四合如意式。由早期神仙服饰发展而成的服装饰品*，也为表达天人合一之感。”

并非没事找事非要充当文物解说，唐宁复述完钱老教授曾给他介绍过的云肩由来、他曾参观过的云肩展品的详解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又恍若无人一般陷入了自说自话的状态之中。

闭上了嘴，唐宁快步走向下一个展厅。

这就是一个人逛展的坏处，以前钱老教授带他逛展时，他一个人自说自话还能被钱教授配合着说上几句，掩饰成两个人的对话，可比自说自话要自然多了。

他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很少的，只是在看展的时候出现得相对频繁一些。

孩童时期的自言自语是一个自我调节作用，而唐宁本身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与别的同龄孩子的自我调节不同，唐宁偏向于对于自言自语的对象的强烈专注性，自言自语的行为是在通过视、听、说同时加强对所针对事物的记忆。

直到成年仍旧会出现这样的行为，只是唐宁在无意识重复记忆里对眼前事物的文字记录。

唐宁脑子里的文字记录是对有关眼前事物的记忆的信息整理，无意识地复述只是大脑加深记忆的行为。

唐宁不是没想过邀请秦施彰他们与他一同来省博物馆，但又觉得对方或许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唐宁知道他的邀请大概率会被当成‘请求’而被满足，只因秦施彰的确如贾奕所言，太像一个‘妈咪’了，而另外的两个室友又十分听秦施彰的话。

然而，对这些文物没有兴趣的参观在唐宁看来是浪费时间的举动，如此便放弃了对秦施彰几人的邀约。

停在玉如意前的唐宁还未大量仔细这玉如意的累丝工艺，脑子再度眩晕起来，灯光下的玉如意都好似出现了多个重影。

唐宁额间冒出冷汗，咬着牙，想要走到休息区的座位上坐着，但越走越晕，甚至感觉展厅的灯光越来越暗了。

不多时一个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去，他这不是要穿越了吧！”

虽是玩笑，但这话的确使得更多人将目光转移到了半坐在地上的唐宁身上。

想起自己早饭中饭都没解决不说，前一天还熬了个通宵，唐宁自己也知道这是低血糖了。

即便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低血糖的状态，要多难堪又多难堪，但唐宁仍旧想避开更多注意到自己的人的目光，强撑着想要从展厅中挪出去。

这场景看着不免让人突生一种‘身残志坚’之感。

“同学，你到底要看哪个展品，这么执着？都这样了，爬也要爬过去？”

唐宁的脑子太晕了，晕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嘴里被塞了一块儿巧克力，才觉展厅的灯光又逐渐恢复，眼前的黑暗缓缓散去。

【作者有话说】

①云肩形制与早期神仙服饰相关参考-屈大均·广东新语

第17章

缓过头晕目眩的感觉，唐宁这才意识到扶着自己的人是刚刚在二号展厅看云肩的时候，带着孩子的那位父亲。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施彰复读期间的画室老师，不过这老师只见过唐宁的画，并未见过唐宁本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这时展馆的工作人员也及时赶到，将唐宁带去了休息区，还贴心地给唐宁倒了杯水。

休息区的桌上摆着供参观者留言的册子，唐宁吃过巧克力后，低血糖的状态已经缓和过来，想起来还有一个展厅还没看，刚想站起，就被肩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手按回了椅子上。

“再休息会儿，我儿子让我把这根棒棒糖给你。”男人突然降低音量说道：“刚刚我儿子不是一直闹嘛，然后你说了那些话就走了，又没走几步就看着像是要晕倒的模样，我就骗我儿子说是被他气的，他这般不尊重文物、不尊重华夏文化，把像你这样热爱华夏文化的人给气到昏厥。”

男人说着说着嘴角弯起，又因为不想让自己儿子看出自己在笑，忍得肩直抖。

见唐宁不说话，男人继续说道：“我儿子想用这根棒棒糖向你赔礼道歉，他让我替他转达歉意，不该说那云肩像是口水兜，请你不要再晕了。”

说完那句“请你不要再晕了”男人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笑声。

唐宁从男人的表情判断，这个时候他应该也笑，但是他不想跟眼前这个人产生对话的机会，唐宁便选择挪开了视线。

男人看着桌上有一本留言簿，便拿过笔画了个云肩的平面图。

留言簿很厚，不少看展的游客都在上面留过自己的‘创作’，男人这样的行为也没有什么不妥。

展馆提供这样的留言簿也有想过鼓励参观者留下自己的记录的意思，文字也好、绘画也好，都是参观者与展馆的交互。

“我记得你刚刚说云肩的形制由早期的神仙服饰发展，可是这类样式？”

男人将绘制好的留言簿推到唐宁的面前。

唐宁看着男人草草几笔就绘制了柳叶式云肩，察觉了男人是有着美术功底的。

这时男人的儿子也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唐宁，却并没有和唐宁搭话，而是将自己的爸爸放在桌上，但唐宁并未收下的棒棒糖往唐宁的方向推了推。

男人和儿子说些什么唐宁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看着男人绘制的柳叶式云肩，脑子里闪过了太多想法，拿起桌上的笔，在男人绘制的云肩的空白处，借用男子绘制的同等外形，画起了装饰。

等男人说完话回头的时候，唐宁已经去到四号展厅里了。

男子只好站起身，准备去找自己的儿子。

原本见唐宁这般了解云肩，他还想跟对方多聊聊，没想到对方似乎不太有跟他对话的意愿。

也罢，男子想起自己画室的那群学生也是这样，课堂上还好，私下见到老师，有多远恨不得躲多远。

低头拿起放在桌上的棒棒糖时，目光落在了展开的留言簿上。

尽管只是用一支单色的笔进行了短时间的绘制，但男人却看出唐宁所绘制的纹样皆是云肩装饰的常用纹样，寓意极好，每个纹样都在传达华夏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之感。

“不过，这绘画方式和技术……”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拥有这样的画工，还如此了解云肩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实在可惜，没有一个谈话的机会使得二人能够好好交流一番。

如是想着，男人和自己的儿子走进了四号展厅。

有了自己将人气到昏厥的例子，儿子这时候也不敢再随意去评价那些饱含历史印记、深刻时间过往、沉淀着不同的时代背景的人类智慧的文物了，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听着自己父亲的介绍。

突然，余光看见了那个被自己气晕的哥哥，男孩扯了扯父亲的手。

父亲的目光从银鎏金累丝扇上收回，看向自己儿子手指着的方向，惊喜发现是之前的年轻人，便朝对方走去。

唐宁在这趟省博物馆的行程中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收获，对于服饰品的设计也有了更多的想法，趁着目前脑子里的想法还很热乎，唐宁准备返途。

“小同学！”

男人称呼自己画室的学生称呼惯了，见唐宁的年纪也差不太多，便这般称呼了。

唐宁听了这声呼唤，不管是否是在喊他，唐宁都不想展开一段对话，便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