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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该不该将你挖起来呢?看看结果的情形和拇指粗的枝干,少说有五、六十年,我拔起来再清洗一番,至少值个四、五十两……」周静秋将装着山芋头、野生蘑菇,已有半满的竹编箩筐搁置在树荫下,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裙,举止不雅的蹲着,对着一株约到她的腰高,长满白花红果子的小树,甚为苦恼的喃喃自语,似在考虑要留着救急,让它再长几年好增加药性,或是现在就拿去换钱。
其实她是倾向后者,家里的银钱不多了,又养了好几个会吃的人,她爹是大饭桶,弟弟是小饭桶,还有多年前捡来的夕奴和小敢,个个都很会吃,就只有她是小鸟胃。
要维持一个家不容易呀!什么都要用到银子,她还想买块地种粮食,好喂饱家里的大大小小。
佟氏的嫁妆早已卖光了,不过周静秋在她过世后的半年开始,又一次五亩、五亩的买回十五亩水田,她自个儿不会种田,便佃了出去。
秋收稻子冬收麦,一年两获,扣去该缴的粮税,她和三户佃农六四分,主家六、佃农四。
也好在有这些粮食储备着,要不然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周晓冬一年的束修是十两银子,要用的书籍和纸、笔、墨贵得要命,一刀质料不算好的宣纸就要一两银子,他一年便要用去五、六刀纸练字,更别提他补身的银两。
周静秋是真的很缺钱。
几经思考,再三挣扎,周静秋忽地站起身,面容坚定的走到树下,背起竹编箩筐,脚步从容地从庵堂后院她整理出的小径,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春天一到,山上的野花野草茂盛,相对地,能吃的植物和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也会变多,到处可见正鲜嫩的野菜,和满山遍野的野鸡和兔子,要打牙祭趁现在,迟了便错失良机。
因为是繁殖期,周静秋布置的陷阱以活捉为主,若是逮到怀孕的母兽,她会带回家等牠生崽子,等养肥了再宰来吃。
她对「食物」没有怜悯心,弱肉强食,看惯了死亡的她,不拘泥于生死轮回,除非是尼姑、和尚,谁不吃肉?
「秋姑娘,又上山采草药了?」不到两个时辰,周静秋的竹编箩筐内已有数只山鸡和肥硕兔子,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筐里有活物,便以药草覆盖其上,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跟着上山,不小心破坏她的药田。
「嗯,采些婆婆丁煮来当茶喝,嫩叶川烫过后能凉拌或炒鸡蛋一起吃。」婆婆丁清热解毒,看似回暖的春天还是有点冷,一不留神就风邪入体,头昏脑胀,全身发热。
「秋姑娘,饿不饿?来吃个包子喝碗汤,别把身子弄坏了,姑娘家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管不顾,瞧我这一身老骨头呀,中看不中用了。」抬个热锅子都气喘吁吁。
从山上下来的一条官道旁,进出城都会由此经过,一对老夫妻搭起棚子卖凉茶和小吃食,一卖就是三十年。
前两年老头子死了,老妇便带着儿子、媳妇一起摆摊,摊子上也多了几样能吃饱的吃食和大饼,让来不及备妥乾粮的出城人也有几口饼吃,生意还不坏,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除了农忙时,几乎是天天风雨无阻的来摆摊,上山的路狭窄难行,周静秋便把驴子、驴车寄放在此,徒步上山,省下她不少麻烦。
「古婆婆,我还不太饿,给我碗汤就好,先垫垫肚子。」她还得留着肚子回家吃饭,夕奴的手艺太好了。
周静秋不喜吃外食,因为她的嘴被养刁了,只习惯吃家里的饭菜。
「好咧,一碗汤,狗子,快给秋姑娘下馄饨。」生意上门了,得快点招呼客人。
「好的,娘,就来了。」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咧嘴一笑,手脚俐落的丢了几颗馄饨到滚水里煮。
古人的卫生……周静秋看着狗子大哥的手一捉,目光一闪,她在心里暗暗说服自己,那是洗过的,没有抠屎……能和周静秋处得来的人并不多,因她在棺中出生,有人私底下喊她「鬼女」,说她是死不瞑目的女鬼来投胎,再加上她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和他出入一些极阴的凶杀地,十岁不到就开始学着做仵作,因此很少有人敢靠近她,都说她身上阴气重,煞气凶,八字不重的人会被刑克。
基本上,她没什么朋友,表兄弟姊妹对她虽不至于坏,但也不友善,没人会找她玩。
而她常交谈的对象大多是摊贩,像猪肉摊、菜摊,毕竟她要是不开口,人家怎么知道她要买什么。
古婆婆是年纪大了,周静秋才敬老的谈上两句,否则遇上古婆婆的儿子,她连口都不开。
「秋姑娘,听说文大人被调走了?」人面广的古婆婆素来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一有机会便打探消息。
「嗯。」周静秋轻应一声,心里却想着这汤头有点淡,馄饨的馅也没拌匀,肉大块是大块,但称不上好吃。
「那他调去哪儿了?不是我老婆子爱说人家是非,文大人也太会搜刮油水了,生个儿子能收两次满月礼,满月、双满月,丈母娘过寿也照收不误,他真不怕银子太多咬手呀!」她辛苦赚一年还买不起他绣在衣袖上的丝线。
「他是官,上下两张口,当然吃得比人家多。」不吃养得起七房小妾吗?个个千娇百媚,如花似玉。
「哎呀!这话说得真贴切,不就是两张嘴吗?上边要吃,下边也要吃,把咱们老百姓都吃穷了。」遇到贪官是一世穷,哪里有一心为民的好官?
周静秋吃了两口便停筷,提醒道:「古婆婆,别嚷得大家都听见了,民不与官斗,小心祸从口出。」妇道人家口无遮拦,恐招祸上身。
古婆婆一听,连忙神色紧张的东张西望,把声音压低,「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我这嘴太爱说话了。」
「幸亏这里只有我,不然古婆婆的麻烦就大了。」要是被心胸狭隘的文大人知道了,她这茶寮也甭开了。
古婆婆呵呵乾笑两声,又问道:「新知县什么时候会来?」
「就这一、两日了。」
「长得怎样?今年几岁了?有没有成亲?这回来上任带亲眷了没?人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面对古婆婆连珠炮的问话,周静秋很淡定的付了两文钱的馄饨汤费,并给了古婆婆几颗在山上摘的果子,让她带回去给孙子吃,还有一大把山蕨菜,喜得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静秋没忘了给她家驴子割一捆嫩草,她将竹编箩筐放上能坐四、五个人的驴车,便抱出上层的野草喂驴子。
驴车是搭上架子的,四边用油布包着,左右两边是缝死的,打不开,后边那块有绳子绑住,装卸货物和上下车都方便,绳子一解开便畅行无阻,而前头是布,一掀开便能看向前面,和前头驾车的人闻聊。
除了比马慢一点,驴车坐起来也挺舒服的,周静秋替一户大户人家缝合一具被人砍成七、八截的屍体,并上了宛若生前的妆容,那家的老爷给了她二十两施妆费,她拿了银子买驴子和驴车。
其实替死人化妆赚得比较多,丧家也给得痛快,只是她也算吃公家饭,不能常接外差,少赚不少银子。
周静秋也是一名仵作,但她不在衙门名册上,论件计酬,每验一具屍体领一次银两,有破案者一两银子,案子胶着无进展则给半两银子,她平均一个月验五具屍体。
但别以为酬劳很高,一个月能进帐三、五两银子,莱阳县包括周家父女在内,也就三名仵作而已,而莱阳县有五万多人,为了验屍,时常要去几十里外的乡镇或村庄,往往一天无法来回,得住上数日才行,衙门发的公差费少得可怜,想吃好、住好就得自掏腰包,否则就只能忍着。
为了省钱,周静秋常常吃睡都在驴车上,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挺都挺不直,劳心劳力还得忍受四处奔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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