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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很好喽!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菜,我们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看得到肉,我都看着他们吃,心想能吃上一口该有多好。」当时她只能一直吞口水,假装她一点也不想吃。
「看他们吃?」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面色沉得令人心底发凉,不敢直视。
不过面对人人惧怕的东厂督主,不知是傻过头还是无知者最大,说起家乡事的叶照容依然眉飞色舞,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气息瞬间骤冷了几分,反应迟钝的照说不误。
「因为肉不多嘛!一人夹一片就没了,他们说我是外人,不让我上桌吃饭,所以我都是等他们吃完了再吃剩菜剩饭,常常吃不饱。可是,有饭吃就好,人要惜福。」她咧开嘴一笑,盈盈水眸发着琉璃光泽,一脸满足样。
莫名地,陆瑞京死水似的心被那双清澈的眼神一撩动,胸口有股没法言喻的酸涩,眨眼间,他眼前浮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笑着对他说:有饭吃就好,我不是很饿。
好久,好久了,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这些年在刀光剑影中渡过,很多事都被他留在过去了。
包括他的小媳妇儿……
摇了摇头,陆瑞京摇散脑海中模糊的影像,他已入宫当了太监,这辈子想娶妻比登天还难,再提前尘往事只是徒增伤悲,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宫中的争斗太过凶险,处处是危机,他怕万一回去找他的小媳妇儿,反而会将纯净的她卷进这个复杂的世界。
如今的太子是前皇后所生,是个很能隐忍也很聪明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加以利用。
对太子而言,想让人不说话的方式就是死,不想让人跟他争也让那人死,疑心病甚重,无容人之雅量,即使被册封为太子仍对其他兄弟不放心,尤其忌讳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齐任时是如今的陈皇后之子,为人正直,是个心中存善的好皇子,但他的优点也等同于缺点,为人直率的确获得不少好名声,可是一遇到奸佞小人,他的善良就成了致命缺陷,敌人不会因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他们只想要了他的命。
「唱首南方小曲来听听,要是污了本督主的耳,小心本督主毒哑你。」他刻意为难,下了狠话恫吓。
「你想听什么,我会的不多,多半是最近才学的,怕唱得不好。」唱歌是她来京城才学的,以前顶多是随口哼哼,因为大伯母、二伯母总怕她闲着,一听她哼曲就赶忙叫她做。
在来到京城前,她还不晓得哼两首小曲就能赚钱,她都是自个儿哼着玩,自得其乐。
「先唱一首看看。」陆瑞京拿着青花瓷杯往后一靠,目光淡漠的看向墙上悬挂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画作。
叶照容见识少,认得的花儿不多,她见陆瑞京似乎十分喜欢墙上的画便想起她听过的一首小曲,没人弹琴,她朱唇轻启清唱了起来。
「五月的莲花开哟!妹妹摇橹从湖上过,那呀那抹笑颜多灿烂,好似那水中莲花一般般,开呀开在水中央,哥哥呀等一等,等我把橹摇,摇到哥哥的心坎上,郎情妹意配成双呀配成双,来日拾起莲中子,生个胖娃娃哟……」
这是相当通俗易懂的乡野小曲,不押韵脚不讲求诗情画意,随兴而起琅琅上口,让人想起江南景色的秀丽,摇着小舟的采菱女摇橹一过,唉呀一声羞见人,唱起歌来传情意,对岸的情郎听得心欢喜。
和宫里的司乐一比,叶照容的歌声显得技巧不足也少些风韵,可是她的音色干净,没有半丝杂质,反而有股动人的气韵,轻轻淡淡的,犹如雾里花、水中月般缥渺。
最重要的是她唱进陆瑞京的心里了,那一丝特别的味道勾起他对童年的思念,那时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吃饱就好,想快快长大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予以温饱。
但是那些事好像太遥远了,明明近在咫尺却碰不到。
他想起门前的小河,后山的野花,春天他和堂哥被蜂儿追着跑,夏天下河捞鱼,冬天再冷也要上山割野菜卖钱……真的,好远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见他眉头皴得紧,叶照容才有此一问,在她眼里陆瑞京是很可怜且需要被照顾的人,因为他是进宫伺候人的公公,无后的。
揉揉发涩的眉心,陆瑞京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没事。」
「早跟你说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着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肠毒药,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体。喝酒前要先吃点菜垫垫胃,空腹不饮酒,饮酒必进膳……」
「你一向都这么多话吗?」看她讶异的睁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张样,他不禁面色放软。
真像一只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惊讶又不解,担心被人瞧见它的蠢样,掩耳盗铃的捂住脸,以为这样就能让人认不出是谁做了蠢事。
「我……我没有话很多,真的,花姊说再多说话就要扣我银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当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她恳求着,好像天快要垮下来,要出人命似的。
「还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个月用牛奶润白的小手比来比去,似在说些什么。
「我从不帮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无遮掩,即使不开口也晓得她的意思。
见他不肯帮忙,叶照容沮丧的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帮好人。」
「谁说我是好人?」这话传出去,京里有一半的勋贵会吓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样是吓的。
「看出来的。」叶照容没发现自己手上沾了刚才倒出来的酒水,粉涂得太厚她觉得痒便伸手一抹,谁知厚厚的粉登时被擦掉,脸上多出一条颜色不均匀的指痕,让她看起来像偷吃鱼的花猫。
陆瑞京笑得很轻很柔,目光往她面颊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呀!你没有瞧不起我,还会跟我说话。」他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边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陆四郎的叶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样坚韧,很快就振作起来。京城虽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总会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于叶照容记得的是陆四郎十二岁的模样,当时他痩得像只猴儿,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变了,由羞涩小村姑变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当年的陆四郎怎会全无变化,但她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刚入宫时,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机智又精于应对,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随即又不在意的咧开嘴。「我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从山里出来的野丫头,别人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所以我要更努力点,让大家一见到我就欢喜。」
「你……」很傻。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心底的坚硬崩了一角,她让他心软,觉得不该对她太严苛。
「你要说什么?」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开口问。
陆瑞京摆摆手,起初对她的厌恶感顿时消弭。「罢了,和你一个小丫头纠缠有失本督主身分。待会你和太子说一声,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门谢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么了,她有点依依不舍。
「嗯。」他难得和颜悦色,揉揉她头顶,动作自然得让他为之一僵,暗暗一惊。
这手势……这手势怎么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陆瑞京俊颜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后头追着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楼,身后立即跟上四名锦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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