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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住巨大悲痛的孟清华不想再待在这儿,魂魄轻如烟雾地飘过嘤嘤低泣的婆婆和小姑,那一闪而过的瞬间,哭声传入耳中竟像在笑,可太过伤心的她却未在意……
「不可能、不可能……华儿她怎么会……不,是假的吧!姨娘你不要骗我!我出门前她明明还好好的,还有气力与我争执,因我不肯交出铺子而大吵了一架……」那日午后周明寰回来得知消息后,语带激动地说。
孟清华缓缓回过神看著他。是了,一大清早她和丈夫闹得凶,只为了他把绸缎铺子的管事权交给庶弟明泽,而非婆婆的娘家表舅,她很不高兴他偏向庶出一房,让她对婆婆食言,两人因此大吵。
她也想做一个为丈夫分忧的好妻子,恪尽孝道,善待小姑小叔,主持中馈,安宅兴家,让为家业操劳、奔波在外的他无后顾之忧,夫妻同心打拼。
可是从他们成亲以来,不管她怎么做都不合他心意,分明是为他好的事在他眼里看来却是错的,而且做得越多裂痕越大,两人的不睦如雪花越积越深,几乎成仇。
但此时孟清华清楚感受到丈夫的悲痛,他眼中闪动的泪光深深撼动她心窝,教她为之动容。
原来他对她不是全然无情,仍有她所不知的夫妻情分在。
可惜她觉悟得太晚了,失去珍惜的机会。
如果再来一回,她不会再骄纵地挥霍自己的幸运,而会敛下脾气与他好好沟通,让遗憾从此消失。
孟清华伸出手想抚摸丈夫隐忍泪意的面庞,但柔白的手轻轻地穿过他的血肉之躯,怎么也触不著。
蓦地,一道强光袭来,一股莫名吸力将她往强光中拉去,惊呼声犹在喉间,刹那间席卷周身,接下来她便不省人事了。
「啊——」
一声轻呼逸出,似惊似慌。
「妹妹呀!怎么了,是作了恶梦吗?」
「大哥?」
覆盖在喜帕之下的芙蓉娇容惊愕万分,粉腮酡红朱唇染丹,青黛微抹的眉间微带一丝讶异。
「还没睡醒呀!昨儿个夜里八成心慌慌的一夜未眠,今天一直昏昏欲睡呢!哥背起你的时候还频频点头,你都要嫁人了还让人操心。」面有不舍的孟观有点小感伤。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最疼的亲胞妹,怎么也舍不得她出阁,要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多留她几年又何妨,孟府家大业大,还怕养不了妹子吗?
「真的是大哥,我没……」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活了?
趴在亲兄长的背上,面露讶色的孟清华有深深的困惑。她明明因难产失血过多而死在周府寝房,死在一片血泊中,与她无缘出生的孩子一尸两命,再无生机。
可是在黑暗中忽然骤醒,耳畔听见的不再是虚假的哭声,而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令她有著片刻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像作梦一般,教人难以置信。
双手环抱的这具身躯是温热的,她感觉得到自己贴伏的宽背是活生生的人,是曾因她的不懂事而闹得很僵的大哥。
这是最疼她的兄长呀!还能听见他宠溺的笑声,她真的别无所求了。孟清华悄悄地拭去眼角泪珠。
「不是大哥谁背你上花轿,以后就是周府的媳妇了,大哥不能再护著你调皮了,要安分点,做好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不可再哭鼻子了。」不久前才小小的粉团儿,老用甜糯的嗓音喊著「大哥背背」,如今却要为周家媳了,时间过得真快。
「哥……」眼眶一红,她鼻头酸涩的哽咽道。
「不过不要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撑腰,周府大少爷若胆敢对你不好,你遣人回来说一声,大哥带著家丁打上门,为你出气。」孟观是疼妹妹的傻哥哥,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妹妹这般善良可人,绝对不会有错。
孟氏世代皆为采矿暨铸铁世家,家族垄断全国铁业,富可敌国,孟老爷为现任的族长,掌理家族四、五百名族人,其子孟观则为这一代的家主,对经商颇有手段。
从孟清华出阁的清秋苑到铜铸扣环的朱漆大门,身形高壮的孟观足足走了一刻,背上背著体态轻盈若燕的嫡妹,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前庭的花轿。
十里红妆,锦红铺天绵延不断,这是嘉安城数十年来首见的大热闹,这厢的嫁妆都入了周府的门槛,那边的一百二十只箱笼还有一大半在孟府未抬出,可见女方的家世多么显贵。
孟府庶出的子女不少,但嫡出的娇女只有一个,也就是孟家人捧在手心娇宠十六年的孟清华,出嫁的排场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热切的围观。
并非刻意炫富,而是真的富贵滔天,连朝廷都为之眼红,亟欲拉拢之,孟家亦是龙子们争位的大靠山,毕竟没有银子办不了大事。
可是这些私底下的暗斗与今日的新嫁娘无关,她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迷惘,十指绡红紧扣在兄长胸前不愿放开,眼前似真似幻的一切令她的心极为不安,带著一丝不想上轿的抗拒。
她的命运还是得重蹈覆辙,与夫君成为一对面和心离的怨偶,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心里,最后死于难产?
孟清华为嫁入周府为媳的纠结与轻愁无人知晓,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的同时,一旁的喜娘高喊著——
「新娘子上花轿。」
即使知晓即将面对什么,孟清华还是不得不松手放开兄长,在近身的丫环和喜娘搀扶下上了花轿,重复曾经经历过的绕城一周,被八人大轿摇摇晃晃地抬入了周府大门。
那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她无力逃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送入洞房。」
吟唱完拜堂程序,孟清华宛如人偶般任人摆布著,她尚未从重生中回过神,满脑子的混乱让她如行尸走肉,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有些浑浑噩噩。
直到入了新房,坐上撒满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近在咫尺的高大阴影笼罩上方的光线,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飘入鼻间,她才蓦然一僵,整个人由恍惚中醒来。
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存在,她又活了一回!
活著,而且回到出阁的那一天。
突然间,她的身体像是注入了一泓活水,乱成一团的头绪忽然清明,两眼发出熠熠光亮。
如果这是老天爷给她再一次的机会,那是不是表示一切将有不同?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改变那令人心痛的结局,不会凄凄楚楚地死去,连丈夫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孟清华倏地握紧纤纤素手,手中喜果硬被她捏出好几个指印,她暗暗下了决定——绝不重蹈覆辙!
金镶玉的喜秤揭开绣著并蒂莲花的喜帕,一张桃腮羞红的无双娇容映入眼中,眉是远山黛,眸似秋水,瑶鼻杏目,丹唇若樱,如满园的桃花盛放,鲜红欲滴。
纵使知晓孟府千金有著教人难忘的明媚艳色,可是在红艳的嫁裳以及华美的粉妆衬托下,她的美远远凌驾于传言,面色冷傲的周明寰有片刻失神,惊艳妻子的艳丽无双,宛如绦红的牡丹,在他平静的心湖激荡出一波波涟漪。
在周明寰为新婚妻子的艳容而心弦轻颤的同时,早已经历过新婚夜的孟清华反倒少了娇羞的期待,她垂头不看英挺俊伟的夫君不是害羞,而是怕看了他之后会不小心忆起曾经的不快,不小心流露对他的怨怼和由心而生的悲凉。
曾经,他们夫妻之间做不到相敬如宾,反而一见面就争吵不断,关系形同水火,再无和睦,那时她的善妒和无理取闹硬生生地将他推离,让两人渐行渐远。
但不会了,这次她不会再犯傻,亲手掐断夫妻间少得可怜的情分,她要改变自己,挽回丈夫的心,让君心似我心,两两不相负。
想通的孟清华轻轻抬起盈满水波荡漾的眸子,似羞似喜地凝睇著曾看了千百回的峻冷面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娇艳笑容,满室顿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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