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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龙戏凤(6)



康华颐连忙扶住他打揖的手,将他扶起道:“把令千金的画像送来吧,我会将令嫒的闺名写在秀女名单里,并寻一个好时机对皇上提上一提。”

“那就有劳康兄了,小弟不胜感激!”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别再多礼了。来来,难得你来,咱俩好好喝它几杯!”

因为柳时春的爱女心切,这日的康府之行,改写了柳二小姐的一生,让她梦想中的悠然平淡后半生,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柳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不轻易发怒的好侍候主子,她不爱罚下人,也从不逞主子威风,就算在她情绪最不佳时,顶多将自己锁在书房中看书写字作画,把自己关上大半天,用这些事务来耗磨掉坏心情,而不会拿下人出气。

今日,她又把自己关进书房两三个时辰不出来,也不理人了。

于是,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一一今日二小姐情绪不佳,大家皮绷紧点,夹着尾巴做事吧。

是的,柳寄悠心情很差,差到关在书房里已经写坏了八张纸,画坏了十一张画,要不是还算克制,她都想撕书来听个响儿了!

以她这样寡淡的姿色能入秀女名单、能入宫备选,甚至或许还能进入皇家闺学,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她欣喜若狂时,那个即将被送入宫选秀、并且可预期日后必遭“退货”的柳二小姐,早己一脸冰霜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对父兄的殷殷解释不予理会,门板重重关上,谁也不理。

她从不曾这么无礼的,也不曾这样发火过,尤其是在人前,所以她的举动吓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气了。”柳献宏斯文的面孔上带着几丝凝重,立在书房外头低声与父亲诉说着。

柳时春看着紧闭的书房良久。

“随她去吧!她总会想通为父是为她好。当年皇上的戏言伤她太深,所以她才会生气:但,尽管如此,她总不能不嫁人。这是一个机会呀,咱又不是奢求皇上宠幸她,只是想藉皇上代为作主,给她寻得好夫家。瞧,六月选秀之后,再没多久就是秋闱大考了,到时全国优秀学子齐聚京师,多得是青年才俊任人挑选,不拘寒门陋户什么的,只要配得上寄悠的文采就可以了。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也愿意帮扶其前程,何愁不能给你妹妹寻一桩良缘?而且有康大人在一旁着说两句,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会代为婚配的。就算一切谋划都不成,不过是又回到现在的样子,并无损失。”

“可是一旦进宫选秀,又被送出来,那妹妹怕是当真嫁不了人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定又有一番淡资嚼舌了。”柳献宏凝眉说道。

“再差也不过如此了。外人想要怎么说,为父管不着,也顾不上,只要你妹妹能好,其它都不重要了。”

柳时春再深看了房门良久,转身走出书院,交代道:“走吧,秋闱快到了,你心思还是放在读书上吧,暂且别担心这些事了。”

“是的,爹。”柳献宏跟着走出去,不再徒劳地在书房外劝解些什么,留下安静的空间给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换,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么妹妹早五、六年前就可以觅得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却因为没有好颜色,致一切被全然否定。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书房内的柳寄悠并不是没听见父兄的谈话,也不是不了解父亲的苦心:她气恼的其实不是进不进宫选秀的事,而是当了秀女之后,皇上必会因康大人的请求而特意安排她嫁予别人这件事。

嫁人!柳寄悠暗自咬牙,气恼地想着这可恨的两个字。若她真的有心嫁人,就不会把自己留到年纪老大,还放任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把她当谈资。这才清静了几年呢,没想到好日子竟因为父亲的慈心而再也不能悠闲度日。真是太失算了!她从没想到父亲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私下做了这样的事,让她完全没有思考对策的时间,一切就成了定局。

要她嫁人,倒不如人宫当一辈子受冷落的宫女呢。

不过,就算想住冷宫、想远离后宫的争权夺利,但待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很难真有一片清静地能供她过起清静的日子。再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半辈子被封闭在一方小天地,不得自由、不见天日,简直就是坐牢,且坐的还是天牢,把牢给坐穿那种。不得自由的环境,再怎么悠然淡定的心,哪还能心宽度日?她虽然爱钻研佛理,却没兴趣每天念佛捡佛豆虚度一辈子。

思来想去,嫁人与入宫,她都没兴趣,半点不想委屈自己。可恨如今情势不由人,她竟怎么也想不出化解的办法。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不容于当今世道,在自我的世界中有这种想法尚可,但若步出了闺阁,便不能不去理会世俗环境对女人的种种束缚,以及其加诸于女人的桎梏:也不能不去体念父兄的难处,毕竟她己经成为家人的一种心病。一个超龄未嫁的女儿、妹妹,对他们颜面上也是难堪吧!何况他们根深柢固地认为女人只有嫁人才会幸福,那么她迟迟无法嫁为人妻,在他们眼中必是万般不幸了。

不是说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憧憬,而是她不愿为婚姻、为一个男人去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或可以说是自私吧!她太爱自己了,己没有其它心力去服侍一个男人,为别人经营一个家,甚至开枝散叶。她只想自己好好的。

而嫁了人之后,实在很难有好好的时候。比如说吧,七出这东西。大戴《礼记》本命篇有云,妇有七出:不孝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一一犯了以上七出之条,丈夫可以毫不客气将这名女子丢出家门。这七出,是多么笼统,又多么容易就被定下的罪呀!

立足点就不公平的婚契,要教女人如何安心去托付自己?白居易不早早就说过了一一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仅仅简单两句话,便己透彻说出了全天下妇女的处境。

班昭夫人的《女诫》、长孙皇后的《女则》传颂天下,用以警惕女人守分谦卑,条条框框得彷佛将女人的世界圏在一个极逼仄、难以喘气的范畴里:可,待忿愤的心思沉淀下来之后,却是不得不承认,若以另一种角度去看待,这就是两本教授女子如何在男人为尊的世道里的求生法则。

这样的愤世嫉俗是很糟糕的吧?柳寄悠坐在竹椅上自嘲地浅笑了下。以男人为尊的世道,彷佛天下的责任都让男人给担当了去一一大到经纬天下、保疆卫土:小到赚钱养家、养儿育女,什么活儿都干了,衬得她们这些女人不事生产,好像除了生子传宗接代之外,再无其它用处。

现实一点地说,如果今天她亦是扶持柳家生计的人,自是可以大声说话,拥有话语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说了一万遍不想嫁人,但爱她的家人仍然充耳不闻,一心以“为你好”的名义,擅自做着她不愿意接受的决定。

只是……嫁人?给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样的事,她仍是抗拒不已呢。

那个“害”她乏人问津的当今皇上,到底说来也是个“恩人”呢!没想到他真如传闻所言那般长得俊逸不凡,远胜天下间所有男子,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是萤光与皓月的对比。容盛,气质更盛,让人只能仰望,不敢想比肩。即位三年,政治一片清明不说,在朝堂上顺利地从顾命大臣手中收拢权柄,更是手段了得,确是一代英主的气势:可以想见,金璧皇朝的百姓,至少还能安度二、三十年的好日。

依她猜测,上个月在洛阳见到的那三名男子,其中话最多的那一位,必定就是当今圣上了。那样的气势,放眼帝京,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能让禁军统领燕奔大人寸步不离护卫着的人,除了皇上,不作第二人想:更何况那名“江大人”,不正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江喜公公:除了皇上,还会有其他人担得起他的侍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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