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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场春雨初歇,此时晚霞满天,是即将用晚膳的时刻了,她给父亲煎完药,让轻烟端走後,便坐在柴房前的石椅上对著晚霞发呆,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样的舒心闲暇了,总是疲倦、总是焦心的累……
他的出现是打扰,但不知怎地,她发现自己并不在乎,甚而还糟糕的……感到有点喜悦,明知道这人只会惹怒她,只会说些刻薄话的……
“啊?”她望著他一会,才发出这么一声。
“我问,你惹了哪些麻烦,不妨一一详说。”龙九很忍耐地问第二次。
严茉苏下巴一抬,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什么叫做她惹的麻烦?她最大的麻烦就是倒楣而已。
龙九双手背於身後,道:
“趁我有空,这两天把它给解决了。”他猜那些疯狂於冰魄寒蝉的人这两天差不多就要赶到了。
“怎么解决?都杀了?”别当朝廷不存在好吗?这些江湖人喔……
龙九淡笑:“以暴止暴的方法很多,杀人不是唯一可行的。”
“你想怎么做?去打人一顿,然後撂话威胁,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你大侠便拍拍衣袖回东北去,从此天下太平?”她讽道。从总管口中她也知道了这人是江湖上一个大帮会的头子,非常的有威望,但……势力也只在东北一带,泽被不了南方,南方的角头可不一定买他的帐。
“你对在下的能耐似乎充满质疑?”他又笑了。
他的笑让严茉苏想起总管的天花乱坠,突然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干的:
“听说你是不笑的,一旦笑了,就是准备杀人是吗?”
龙九笑容一收,淡问:
“谁说的?”隐隐的威胁口吻。
“你只要给答案就成了。”严茉苏不理他。
“这很重要吗?”很不想答的样子。
严茉苏笑道:
“光看你不想说的样子,就觉得虽然不重要,但肯定颇有意思。”
“你笑起来的模样很刺眼。”他批评。但眼光却紧紧锁著那笑,一张过份精绘的脸蛋,笑起来却是不损分毫甜美——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对著他笑。
“多谢赞美。我知道自己很美,你不必再多做叙述。”她对自己的妆一向很有自信。
翻了个白眼,遇到这种自满得自欺欺人的人,他还能说些什么?
“说呀!如果你笑的意思是发怒或杀人的前兆,那当你真心想笑时怎么办?憋住吗?”
龙九横了她一眼。破天荒地解释著:
“刚开始只是误会,然後一直是误会。”
“耶?那是说别人都会错意了?你没试图澄清吗?”
龙九冷哼:“你试试每当你笑,别人都拿刀指著你戒备时是何滋味。”
严茉苏理解了:
“当他们拿刀误解你时,你一定没试图解释,反而大打一架解决是吧?所以恶名更加昭彰。你脾气真坏。”
“他们当然必须对破坏我的好心情负责!”
“瞧瞧你,简直是小孩子脾气。别人还当你严肃冷漠,其实根本是在斗气而已。我怀疑当你真正想笑时要怎么办?!”
她当他是幼童吗?教训得这么顺口!龙九撇了下唇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说完你好奇的了,接下来该你说说我想知道的了。”
严茉苏瞪著他,发现他眼神充满坚持,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似的,只好道:
“就我猜测,大概有三方人马想对付我们。前些日子将死猫钉在门板上的,是柳川县城里一家书院的人。我们来柳川县一年以来,招收许多生员,且颇得声望,相对的也就让其它书院少了一些学生,其中尤以「昭亚书院」最是强悍,曾发誓要将我们书院赶出柳川县。最近动作尤其激烈,因为许多富家老爷都以把子女转进开远书院为光荣事。
又乐於捐田捐钱的,难免招嫉。”
“同行竞争手段通常如此。”龙九觉得这是合理的麻烦,不难处理。并以眼光示意她接著说。
好冷淡,也不会义愤填膺一下,这种事很过份耶。严茉苏心里犯嘀咕。
“再有……就是洛华,嗯,就是我相公……”说得有点结巴。
龙九沉声道:“无须解释「相公」二字之要义,在下读过书。”
干嘛呀,突然这么差的口气!她瞪他一眼,撇开脸道:
“洛华与他几个学兄有些纷争,至今我们已经迁徒了两处,但仍是被监视著,那边曾派人企图将洛华他们掳回开封……那是发生在前年的事,当时我们住在应天府。”
“是哪方面的纷争?”
“呃……”她想著要怎么轻描淡写。
龙九也不是好呼咙的。
“你最好全说了,我才有个拿捏的分寸。”他警告著。
“分寸?”是指?
“情节严重的,势必见血;不严重的,坐下来谈个清楚便成。”
严茉苏叹气:
“我知道的也许不是事实的全部,毕竟我是在洛华离家後才遇见他的。”她努力回想道:“洛华的父亲在开封有间「流芳书院」,非常知名,因为在同一年出过四个举人,举人里又出了三个贡士,贡士里又有一人高中一甲进士,简直是风光不已,一时之间几乎是天下的学子都往开封的流芳书院挤去了。洛华的父亲一生作育英才无数,其中有两名孤儿出身的学兄更是在刘家成长。五年前刘老山长因急病在京城病故,没留下什么遗嘱,一时之间书院的继承问题闹了个满城风雨,师兄弟之间反目相向……”
“为何?照理说由刘洛华继承天经地义。”龙九对这知名书院颇有耳闻,想了一想便记起了现今流芳书院负责人是一个开封年轻名儒罗言真,两年前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严茉苏心念好几转,但回答得很快,没有迟疑。
“是这样没错,但他们有官学与私学之争。朝廷有意吸收流芳书院为官学,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同意,洛华坚持保持父亲遗愿,不让书院成为科举附庸,只想纯粹治学。”
“但现在的流芳书院是官学。意思是,目前掌权的罗言真一派,是支持官学的了?”
“你知道罗言真?!”严茉苏好震惊。
“见过。他是个正人君子。”
“是吗?他根本是驱权附势的伪君子!”她气呼呼。
“你见过?”他扬眉问。
“没有。可是他这些年这样苦苦相逼,不是伪君子是什么?洛华都没跟他抢书院了,他何苦非要害得我们活不下去?”
龙九猜测道:
“这些年你们一直逃,却没有跟他坐下来谈是吧?你甚至没问罗言真他想做什么,便一心认定他想不利於你们?”
严茉苏冷笑:
“为什么要坐下来谈?要是他真是要对我们不利,我们不就没命了?这件事我听洛华的。”
这么听话?隐下不悦,龙九注意到她似乎总是把人性想得太卑劣——
“我猜你的愤世嫉俗来自你还没说的那件麻烦了?”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呢?他发现自己十分好奇……
严茉苏挺直背脊,硬声道:
“不是愤世嫉俗,人性本来就是如此——欺善怕恶、嫌贫爱富!”
“所以?”他不放松地问。
“所以当有人投靠我家,并拿了我父亲存一辈子的血汗钱去城里经商赚大钱後,却翻脸不认帐、不认我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将我一家子当乞丐一样轰出大门,任我们流落在异乡挨寒受冻不说,最後还起了杀机,我是一点也不意外!这是人性!就是人性!”她抬头看向天空,晚霞已经黯淡成灰蒙蒙的浅墨,再无风景可看,但她的脸却倔强得不肯低下来。
纵使她脸已经抬得那么高了,但他还是看得到她眼里有一点悲愤的水光。人矮就是吃亏在这一点,没什么地方可躲的。
龙九语气平淡地建议:
“如果想哭而不想让人看见,你矮,趴在地上的功效应该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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