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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十天前央求庆丰司的唐姑姑帮你订了两块棉布和五彩绣线,如今宫外的人将货都送来了,你要怎么付钱?”
“啊?”有这事吗?金宝生在脑中回想着,还真有……
记忆中,即使是金宝生这样五大三粗(以金公子的标准而言)的粗糙女,也是会一点针黹功夫的,做件简单的衣服裤子、绣点花花草草禽禽兽兽什么的,还是可以的。不过,现在的金宝生就算应该是会的,也不考虑从事DIY这类的行当。君子动口(吃美食)不动手(做手工),他一向奉为圭臬。
“我没钱支付,能不能退货?”
“什么退货?那是什么话?你不会是想赖帐吧?”金顺儿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退货怎么可以叫赖帐?又没有叫别人吃亏,为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只是退货而已,有很过分吗?她又没有要求七天监赏期,把东西用过了再退回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没想到你这样不守信,央人代买了物件,没给辛苦费也就算了,还说不要了,以后还想有人愿意出宫帮你带东西进来吗?”
“啊……我懂了。意思是,如果我敢说退货,等于是自找死路是吧?”才想着要好好建立人脉,绝对不可以立马就把那些在宫里人缘佳、行动活跃的人给得罪了。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别再说退货了,快点凑钱把货款付了吧。不过……怪了,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金顺儿皱眉看着金宝生,总觉得她真的变得太奇怪了,太不一样了。可到底是怎么的不一样法,她又没有办法具体说出来,因为金宝生看起来还是很迟钝很笨,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但言谈举止上,又是那么不同……
不容金顺儿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金宝生已经打断她的沉思,用着充满商量,却又不太接受拒绝的口气道:
“顺儿姐,看在我们同乡一场,五百年前同一个老祖宗的分上,借点钱给我付货款吧。”
** ***
你今天,被借钱了吗?
这句话,成了最近小宫女们面见时最流行的打招呼用语。
这几天,低阶宫女宿舍区里充满了一种惊恐的气氛。
低阶宫女宿舍区,住的大都是那些年资浅、才能平庸、被分配的工作大抵是喂鸡养鸭、种菜浇水那种边缘再边缘,远离皇城权力中心的没前途粗活的宫女,她们与宫奴混居一处,虽没有同房,但也可以由此知道她们混得有多么不如意了。
待在这样的地方,别说见到贵人了,连那种稍有体面有品级的女官或宦官,恐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的。
原本日子就够难过了,偏偏这阵子还要担心受怕,日子过得不得安生,真不知道这是招谁惹谁了,竟引来这样一个煞星,所有人都在叫苦连天,努力祈祷着那个在三月三日上巳节被人群踩傻的“金傻”快快痊癒,回复正常,不要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
大家都穷得要命,努力将那点微薄的月钱给存下来容易吗?俭肠勒肚地苛待自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将赚来的钱寄回家,好改善家里的生活?既然大家都活得这样努力、这样辛苦,总该将心比心地体谅一下,怎么忍心轻易将“借我钱”这三个字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还一副“借钱的是老大”的嚣张样?
这真是太过分了。
以前大家是懒得理这个已经二十三高龄,至今仍居住在低阶宫女区,还不幸被分配去与贱籍宫女同宿的倒楣老女,不对她起坏心眼就已经很不错了,谁会把她当一回事?但现在,也不知道金宝生的人缘算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在她莫名其妙的出格行为下,她出名了,出名到连中阶宫女区都耳闻过她的事迹,偶尔擦身而过,还会回头对她指指点点,将她的音容样貌认个真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视而不见。当然,知名度跟人缘从来不是正比关系——因为,大家努力记住金宝生,是为了躲开她。
“唉,形象不好,借钱这种事,果然非常困难。”金宝生拿掉脸上敷到已经失去水分的西瓜皮薄片,屈身在水盆边洗脸。
对于站在一旁以悲愤的目光无言指责她浪费的那三名宫奴,她已经学会不予理会了。只是拿没有果肉的西瓜皮来敷脸,说起来也是废物利用而已,做什么一副把她们的满汉大餐给糟蹋掉的模样?
太扯了!
这些日子以来,任何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比如小黄瓜、比如柠檬、比如菜瓜等等,随处可见的廉价物品,她都在这些人哀求的目光下,放弃用来美容,转而送给她们,让她们偷偷煮来加餐,已经很够了好吧?
要是连西瓜皮也要计较,那就太过分了!她这个人是很有君子风度的,但也不可能毫无底线地退让不是?
以前依稀彷佛听说过西瓜皮也可以用来煮汤,但这个承平了一百五十年的永盛王朝,不至于物资匮乏到连西瓜皮也要吃进肚子才算是不浪费吧?!
如果连西瓜皮也不能用,那她的美白保养大计根本就别想推动了。上辈子她又不是女人,对于这些美容知识根本没有涉猎多少,要不是自己的美人老妈每每陪着他养病时,都以美容心得当话题,让他多少吸收到一点知识的话,如今面对自己凄惨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其堕落下去了。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月钱可拿?”金宝生不是贱籍出身,所以在她的大脑现有资料库里,找不到可以了解贱藉的各项讯息。即使她已经跟这些人住了两三年了,居然从来没有发挥八卦之心,好好打听一下。这人生过得也太麻木了吧。
一听到金宝生谈钱,就算是笨蛋也会赶紧溜!
但,一般宫女可以这样做,贱籍宫女却不敢。就见她们原本蹲在小庭院一角,对着即将煮好的西瓜皮糠米粥流口水,下一刻就神速地齐跪在金宝生身边叩首——这还是金宝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大礼参拜,自然被吓了一跳。
“只是问一句而已,你们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大姐,你行行好,你行行好……”三名宫奴浑身哆嗦地发出抖音,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字。
“我说你们……”好好的心情立马被弄糟了,金宝生对天空翻去一枚白眼,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朝她们挥挥手:“去吃午餐吧,吃完了下午才有力气干活,别在这里跪了。”
三名宫奴唯唯诺诺地一边偷觑她一边小心往小火炉那边挪去,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
“你到处借不到钱,终于决定学别人往贱籍身上榨钱了吗?”
金宝生已经洗好了脸,听到院门口传来金顺儿的声音,也没有马上转头,迳自慢条斯理地抽来一条还算干净的棉巾,细细抿着脸上的水分。刚敷好脸,触手水润有弹性,这让她心情不错,忍不住要好好摸摸,等会脸上的水分被大太阳晒干了,又会回到干巴巴的状态。
美容这事儿,是长期抗战的过程,非一朝一夕可成的啊。
“你为了不借我钱,躲了七天了,怎么不继续躲下去?我还没借到钱付那些布钱呢。”
“谁躲你了?我就是不借你钱,也不必躲你。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不借我钱,那你今天来干嘛?前两天菜圃长成的青菜都被膳房收走了,剩一些烂叶拐瓜,你是看不上眼的。如果你想来要讨两把的话,十天后请早。”
金宝生五年前被调派来打理宿舍后方一片菜圃,职位就再也没有动过。与其他三名身属贱籍小宫女虽说是平级的同事关系,但其实因为籍别的不同,金宝生俨然是这里的小主管,可以极力鞭策她们三人工作,自己坐在一边纳凉。
“去!那片种给宫女太监吃的普通菜圃只有你自己当成宝贝看着,能人得了谁的眼?以为有谁会惦记几颗菜叶苦瓜的?偷都没人要偷!又不是果园!一说完,突然从随身拎着的提篮里掏出一个东西,用力朝金宝生脸上丢过去:“喏,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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