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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顿了下动作。
他走过去,拿起一只细看,点头道:
“手工很精细,没拿去艺品店寄卖看看?卖个三、五百应该不成问题。”看在她有一技之长的分上,他眉头松了许多。“要不要我去帮你找店家?”
“我不卖。”
“要留著自己用?”用得完吗?那麽多耶。
夜茴看向那堆包包,轻喃:
“我讨厌做包包。”
“嘎?”这绝对出乎言晏意料之外。“你不可能讨厌的,没有人能把一件讨厌的事做得那麽完美又那麽多。”
她咬住下唇,别开眼。
“你下了功夫去学习,不会是为了讨厌它,它一定曾经让你非常快乐。回想一下,想些快乐的事。”他坐到茶几上与她相对。他已经了解,在温和柔雅的外表下,她其实非常忧郁、非常不快乐。
快乐的事……她有过吗?
“……晓晨……”
“晓晨?谁?”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
“姊姊。她是……我的姊姊。”她闭上眼。
言晏看著她脸上的伤感与脆弱,心口跟著一揪。
“没见过你有访客。你姊姊哪儿去了?”
“她……嫁人了,在美国。”
“为什麽哭了?”
他的手承接住她的泪,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麽哭?”
“以前,我不哭的。”她抽一张面纸拭泪。
“才怪,你泪水多得可以创造土石流。”他右手拇指刮去她颊边的水渍。
她笑了笑,惨澹地看向那堆包包:
“从前,我的泪,缝在那里。”
他窒住。
“只有在帮晓晨缝包包时,我才真的快乐。累积在这儿的、在日本的、在家里的,全是我流不出来的泪,所以……我不喜欢缝背包。”
“你……”
她看他:
“我不卖,因为我的眼泪要自己藏。”
他用力将她抱搂入怀,紧紧地,几乎要弄疼她。
“如果你姊姊对你那麽重要,为何她竟放你一人在台湾,任由你过得像游魂?”
“她不要我了……”她哽咽,新泪又盈。
“她好过分!怎麽可以——”
她伸手抓住他後背的衣服,泣道:
“晓晨走了,不要我了……”
“可恶,我去——”
“他们都要我快乐、要我幸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麽,我要怎麽去找到?我真的需要吗?”她低喊。
言晏拍抚她,轻声探问:
“他们?”
“哥哥,还有……晓晨。”她苦笑了下。
他搞迷糊了。如此一来,那个叫晓晨的,到底是正派还是反派?
“你到底出生在怎样的家庭?”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其实他并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的背景,一切认知纯属他个人想像,未经她的证实。
她的家庭似乎非常复杂。
夜茴窝在他肩上仍在轻泣。继续道:
“我母亲是父亲的小老婆,她……曾经……是是……我大哥的家庭老师兼……保母……”
果真很复杂。言晏保持沉默,只以轻拍她背表示关心之意。
“在……在大妈怀有晓晨时……我母亲……跳上了……风流父亲……的床……有了……有了我……”
她一定不晓得她此刻的语气有多羞惭。他沉声道:
“那不是你的错。”
“是错!是我的原罪!”是她一辈子的十字架。
他警觉到这一点正是她这辈子忧伤的来源。突然他好奇起她那对兄姊——那一对在夜茴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兄姊,是如何对待她的。
“他们——你哥哥姊姊……会欺负你吗?”他眼光瞥向她左手臂那道伤疤,心中暗暗揣测。
“他们……”她深吸了口气:“保护我。”
咦?保护?这又是怎麽说?
“他们保护你?那麽,是保护你免於遭遇谁的欺负?”是她的大妈,还是家族的人会欺负她?
夜茴抬头,对他诡异一笑——
“我的生母。”
他眼睛瞪得快蹦出眼眶。
绝绝对对是谁也想不到的答案。
“别再说了!”他突地下决定。他今天听得够多了,多到他难以承受。
他不想再看到她这种自卑自厌的神情。永远也不!
“走!”他拉起她。
“去哪?”她不想出门啊。
他想到了什麽,走到堆放包包的角落,大手一捞全部抄起,便对她扬了扬下巴:
“走啊。”
“你在做什麽?”她连忙抽一大把面纸擦脸,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後。他到底拿她那包包要做什麽?
“跟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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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实际的人,永远不可能有冲动浪漫的作法。
言晏跑到黄昏市场,在两个小时内把精致的背包卖得一个也不剩,共收入六千多元。
“喏。”他分了三千给她。
“嘎?”她仍在傻眼中。
“贩售你的眼泪之所得。咱们二一添作五,够意思吧!”他拉住她手,往另一条街道走去。
她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我答应你卖了我的包包了吗?”
“刚才你也没反对的样子嘛。”他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
“我不知道你会做这种事!居然贩售我的眼泪——”
他回身看她,淡道:
“一个包包记载著一件伤心往事。老搁在那儿,看著惦著,只会让心情更郁闷,没有遗忘的功能,反倒有碍健康。我卖掉它,有什麽不对?”
“你凭什麽代我决定?”她质问,不肯再走。
他也不强拉她走,反正第一个目的地已到——花店。他掏出钱买了把自情人节过後,身价迅速跌落海沟里的花。
“多少钱?”他指著一大束白玫瑰问。
“三百块。”老板殷勤地包装好奉上。
接过美丽的白玫瑰花束,他往她怀中一塞。
“喏,送你。”
不是没人送她花的,只不过从没有人会用这种粗鲁的方式硬塞。
“我不——”才不要收下。
“瞧,这花多衬你。把眼泪换成香花,人生也就美丽多了,不是吗?”
她握紧了花,冷道:
“我不喜欢花!”因为晓晨对花粉过敏,她一向不爱接近花。
“我知道,我知道。世界上你只喜欢晓晨,其它全讨厌,所以我根本没问你喜不喜欢对吧?”
“我——”是那样吗?
言晏继续拉著她走。
买了一条素白的丝巾——
“你不喜欢丝巾。”
买了一顶小圆帽,白色的——
“你不喜欢帽子。”
买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你不喜欢气球。”
最後,坐在一摊拉面摊子前——
“现在,我们来吃一碗你不喜欢的拉面吧。”
她觉得自己快被一堆被命名为“不喜欢”的东西淹死了。
“你这是在做什麽?”她气恼地问。
“做一切你不喜欢的事。”
“这样到底有什麽意义?”
热呼呼的拉面已端来,在盛暑的黄昏吃这种食物,有著挑战中暑极限的快感。
“吃吧!”他扒开免洗筷,率先大吃起来。
“我哪吃得下?”
“不吃哪来的力气吵架?”
“我才不想与你吵架!”她要走人了。
他坚定地按住她肩膀,并接过她手上一大把东西往旁边一搁。
“吃。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不包括医院,所以请善待你的胃。”
“你!”
“嗯?”他扬眉,低首在她耳边道:“淑女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飙喔。”
她气红了脸,像被点中了罩门,果真不敢拂袖而去,也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径。啊!此刻她多麽羡慕那些被冠上泼妇名衔的人。
几乎是粗鲁的,她大口吃面,用以泄愤。
“吃慢些,细嚼慢咽,保重你的胃。”
哼!不理他。呼噜噜地,把她在日本多年的吃拉面技术发挥个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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