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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没有公主(爱长廊系列)(17)



“我说过,我们都是一样的,还需要多说吗?”他牵著她手往人行道走去,也就——一直握著了。

她看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挣脱,觉得他手心厚实又粗糙。带著一点没来由的甜意,由他去。

“说说看你与我又有哪些『样』的吧。”

“你这是在对我感到好奇吗?”好稀奇,她这麽一个拒人於冰山之外的人。他微笑,心情好到有点晕陶陶,也有可能那陶陶然是来自於她身上的淡香味。

“是又怎样?”她下巴一扬,挑衅地问。

“不敢怎样。”他举起提著公事包的那一只手识时务地告饶。“你大小姐想知道什麽,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如土石流……”

夜茴很忍耐道:

“不必。说重点就好,谢谢。”

言晏笑了笑,不再逗她了。以平淡的口气简述他的家庭:

“我家曾经颇有田产,可以是彰化福兴乡一带的田侨仔,後来败在全民狂赌运动,也就是俗称『大家乐』的赌博上。田没了、地没了,发财梦碎後,留下的是一间土瓦厝,以及大笔债务。我们三兄妹从每天搭轿车上学的好命学生,变成得四处申请清寒补助的小可怜虫,靠著助学贷款与打工所得,我们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你会不会想问这一路走来,我的双亲在做什麽?”他突然问。

她直接摇头:

“不会。”

“为什麽?”他颇讶异。正常人都会好奇才是。

“父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但那并不代表他们有能力做到,或者有那样的认知。”失职的父母太多,她为何该以为父母保护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这麽问才奇怪。

言晏因她眼中的漠然而止住这个问题。明白到,也许她有著一对比他父母更差劲的双亲。

“总之,他们沉浸在家财转头空的恶梦里不愿醒来。好几年之後,才开始放下身段去当佃农;有了微薄的收入,总是拿去签六合彩,成天幻想翻本,赚回一切。幸好他们没敢学其他堂亲去向地下钱庄借钱,不至於增加我们三兄妹的负担。现在,我得先还完所有的助学贷款,然後挣钱买间公寓。这是我未来十年的目标。”

“这就是你住在破旧公寓里的原因?”她了解了。

他撇了下嘴角:

“小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

摇头,轻喃:

“不同的。”

他们走到一家卖广东粥的摊子前,他道:

“吃这个吧,你的胃才受得住。”

她抬头看看遮雨棚,再看看狼藉的桌面,脚下没动,觉得自己才刚安抚好胃,可不想换成肠道造反。

言晏认为她该要学会屈就了。不由分说拉她挤入一小块方桌内,向老板点了两碗粥,同时拿过乾净的抹布擦桌子掸椅子,然後伸手邀请:

“请上坐,公主陛下。”

“我——”她皱眉,但没能说完话,就给压坐下来。

“我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公主,尤其在台湾。你不必一再声明,只要我觉得你像,爱怎麽叫,是我的事。”

粥品端上桌,他忙著撒胡椒加酱料,并铺满了一大把香菜。

“要吗?”他挖了好大一匙冈山辣椒酱问。

“不要。”疯啦!她胃痛才刚好耶,谁会这麽自虐啊?

他可是爱得很,搅和得他那一大碗全变成红色,光看就觉得可怕。

“好吃。”他心满意足地转眼间吃掉半碗。

她的第一口还在嘴边吹著。

“你没有味觉吗?”哪有人这麽吃的?

“有呀。”

“真看不出来。”她拒绝相信。

唏哩呼噜地吃完一碗,他扬声对隔壁摊的蚵仔煎老板叫道:“老板,一盘蚵仔煎。”

“晚餐没吃?”她问。

“没吃的是你。我现在享用的是消夜。”

“这样对身体不好。”不管是他吃东西的速度,还是狂撒调味料的行为,都是不好。

“东西好吃就行了。”有钱人家大概都自有一套养生哲学,但那可不关他这个平凡人的事。要保养,等他老了再说。

夜茴摇头:

“我不认为这样会好吃。你看起来只是在吃调味料而已,食物本身的味道都被盖住了。一般来说,调味料只是用来提升食物本身的味道,而不是像你这样,好像主食是辣酱,配料是这堆面糊。”

“这叫蚵仔煎。”他以闽南语正名。“你好像对食物很有研究?”

“还好。”毕竟她在日本读的是所谓的新娘学校。

“你的口味非常清淡。”他又观察到她吃粥几乎不加调味料。

“这样才吃得出食材本身的美味。”她含了一口清粥,觉得这家店的米粥熬得不够化,配料也不够新鲜。但看了看招牌上“一碗五十元”的价格,实在没得挑剔了。

“混成一气也是美味的一种。就像人生,每过一日,就离清纯无垢愈远,永远回不到刚出生的那一刻。我们身上染了太多尘世的味道,就像这盘蚵仔煎。”

她挑剔地看著。

“看不到蚵仔的蚵仔煎,吃的是什麽?”

这麽廉价的东西,也实在是没得挑了。他挖起一大匙道:“吃人生里的酸甜苦辣喽!”呼噜,一口吃下。

“不必在意没有蚵仔?”

“就像不必在意我们不若初生时的纯洁。”他又挖起一大匙:“重要的是,现在,美味,而我们正在享受著。”

※ ※ ※

难得穿上这件无袖睡衣。今夜太热,她仍没习惯台北的炎热,以及没有冷气的公寓。吹著电风扇也不济事,只好换上清凉的睡衣。

不是她保守,多年来只穿长袖服饰的原由是不想让左手臂的伤痕示人。

当年晓晨唠叼著她去做磨平美容手术,几乎天天要提上一回,但她不为所动,顶多开始穿长袖,不分春夏秋冬。

丑陋的十字伤痕,谁见了都要避开视线;她也不喜欢,但又不愿除去它。

这是纪念。纪念她与晓晨共有的那一段。

从出生到十七岁,她的生命中只有晓晨啊……

言晏说,人不可能永远保有最初无垢的本貌,甚至於年幼时的本心,也不会持续到长大。但,她会。

她的记忆开得很早,三岁便有了。

被母亲打骂喝斥、关在阴暗不透光的房里、挨饿……痛苦的过程总是被人记得最深刻,想忘也忘不掉。那大概是她记忆会长得那麽早的原因吧。

大妈——晓晨的生母早逝,但她对大妈却是有记忆的。

“叫妈妈!叫呀!”母亲用力捏她後腿的肉。一边还要努力挤出笑容面对“大姐”。

“真漂亮的孩子,过来我瞧瞧。”终年缠绵病榻的夫人半坐在床上笑出几声咳。

“去!”被用劲推拉之下,她简直是被甩到床前。

撞疼了,但疼痛已不能使三岁的她哭泣,她两只乌黑大眼看向大妈,防备著另一波被加诸的打骂。这些叫“妈妈”的,都会打人吧……

夫人伸出手……

啊,要打她了,要打她了……她下意识闭上眼。

“呵,洋娃娃似的,比晓晨俊多了,真可爱。”夫人轻抚她苹果般的小脸蛋,忍不住倾身在她面颊印下一个亲吻。

啊——她吓住,不明白这是什麽。

“正好晓晨缺个上幼稚园的伴,就让夜茴陪她吧。秀佳,回头去把夜茴的东西搬到晓晨那边,姊妹俩正好作伴玩耍。”

“是,是!我马上去——”王秀佳狂喜过後才想起好歹要假意推却一下:“呃……大姐,夜茴只是个野丫头,怎麽可以陪在小小姐身边?”

“为何不可?”夫人娴雅地笑,苍白的手放在小女孩头上温柔地轻揉:“夜茴可以保护晓晨哪,可陪晓晨一同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这不很好吗?对不对,夜茴?”

夫人的手由头上滑至小女孩的耳朵,看到上头一大片青紫,眼中微乎其微地闪过一抹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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