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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马车才颠簸上两个时辰,有人便挂在车尾吐了第五次。非常之可惜的吐出了难得才吃得到的猪肉、汤饼,那是家中老爹为他饯行而大手笔买来的佳肴,就这麽眼睁睁看它化为一摊酸水,贡献给凹凸不平的黄沙路增加养料去了。
满脸汗渍泪液的年迴,青白的面孔上,看不出他是因不舒服而哭泣,抑或是正在为那些吐出来的美食而难过。为免招受同车者的白眼,他爬到车外,坐在车尾捆行李的木板上,顺道吹吹风,也可让自己好受一些。
困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娇贵的权利,哭泣完後,就要快快把眼泪拭乾,否则若没招人笑,也会招人厌。
「喂!」车尾的木板门被拉开,元初虹由里头爬出来,手中拿著一袋子水。
「你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那会令你好过一些。」
他默默的接过水袋,连灌了两、三大口,才终於冲去嘴里些许酸臭味,让一颗再无食物可倾倒的胃袋得到短暂安抚。
怎麽也不会说声谢谢!元初虹睐著他,心中兀自嘀咕。见他递回水袋,她接过,挂回腰间。
「你打出生就没离开过小山村是不?」没话找话聊,谁教一整车子的人,就他们两个小的。何况年迴还是分吃过她一顿饭的人哩。
「嗯。」沉默的黑瘦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是一种不曾见过世面的惶然与腼腆,完全不懂如何应对进退。别人加诸於他的注目,只会使他畏怯。
元初虹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
「哎呀!你这样可不行唷。要知道一般的有钱大爷夫人们买佣仆多是挑伶俐些的,要不就是看来灵活有胆识的,你这样呆头呆脑、既瘦又小,哪里讨得了便宜哪?」
「我……我……不呆的……」他悄声抗议,却不敢抬起头,一双眼只能瞅著污黑的双手看。
「蚊子都叫得比你大声。」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你这样子很不好卖耶,就算卖得掉,以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因为有一些恶仆专门挑你这种人欺侮,你还想当一个表现优秀的佣人来让主人赏识,来让家人过好生活呢,自个儿不坚强起来,一切全没指望了。去年有一个十五岁的山村青年便是活活被一群长工打死。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最後主人家送来十两治丧,一切就这麽结束。你必须明白,城里的坏心人很多,不是我们这种乡下人应付得来的。」
年迴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人人争相要去讨生活的地方——那个被形容得繁华富裕的城里……竟成了小姑娘口中的人间地狱?
「他们……他们为什麽……要……要打死他?」
「想欺负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只要他看起来很呆、很好耍弄,而且欺负了也不会被反击,人人都乐得没事揍他一顿,享受一下当大老爷的瘾。」
「怎麽会这样?!」会有这麽坏的人呀?
「就是会。」元初虹从来也不了解这是为什麽,但强欺弱是绝对存在的,如何学会自保才是首要之务。她实在不希望自家阿娘仲介出去的人会落到没命的下场。毕竟大夥都只是为了讨生活才不得已的离乡背井哪。
「我说你,可别傻傻的让人觉得好欺负。」虽然他看来正是很容易欺负的样子,但她还是觉得有责任要提点他一下。
年迴眼中满是惧色,抖著声音道:
「总有……总也有好主子的吧?不会任由下人胡乱来……也不允许欺负新来的人……」
元初虹伸出手指推了下他的大笨头。
「由得你咧!是有钱人在挑下人,可不是下人在挑主人。今天要是被个残暴不仁的人给买了,你也只能认命。主人买下人是做什麽来著的?自然是要服侍得他们舒心快活,除此之外,哪理会得你们下人间有什麽争端不平事?今天你被欺凌了,想叫主人讨回公道,主人还想全卖了你们来得回耳根清静哩。年迴,我这不是在恐吓你,是要教你如何在城里生存下去。」
两泡泪蓦地涌上男孩饱受惊吓的眼中。不曾想过当人长工,除了该卖命工作之外,还要学会如何不被欺凌。城里的生活……真的有那麽可怖吗?那麽……他受得了吗?即使是受不了,又能如何?他没有回头路了。
「哎、哎……你别哭,我最怕看到别人哭了!」元初虹没辙的叫著,连忙左手抽出麻巾,右手掏来桂花凉糖,就像平日在家中哄小弟时的情形一致,她把糖丢入他口中,手巾粗鲁的抹他脸,差点吓得他栽倒落下马车。
「你……唔……」嘴巴内一大颗糖,当下勾诱出他满腮的口水,差点呛昏了他,哪能开口说半句话!
糖耶!好香好凉好甜、好好吃的糖耶!不可以吃完,要快些吐出来包好,以後回家时可分给弟妹吃……晕陶陶的脑袋当下忘了前一刻他还惊惧出两泡泪,现下他全身每一个知觉都专注集中於这辈子从未吃过、也想像不到的人间美味中……
啊……世上怎麽会有这麽好吃、这麽这麽好吃的糖啊!
小孩果然都很好哄。事实证明哄小弟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也是行得通的。元初虹得意地道:
「很好吃吧?可不许再哭喽。我最怕看到小孩子哭了。」
年迴点点头,好舍不得的撕下一块衣角来包住他吐出来的糖球。不断的吞口水,让唾液带著口中的甜味全送到肚子里,不让香味跑掉一丁点,所以不敢开口。
对於这举动,元初虹很能理解,以前她开始有糖吃时也是这样的。这种零嘴对穷人家的小孩来说,简直比捡到银子还珍贵,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的。
既然把他当成自家小弟看待了,也就忍不住摆出大姐姐的架势对他道:
「我同你说那麽多,就是要教你生存之道,可别当我是坏心眼的吓你。你哪,就勤快些、俐落些,进入大户人家之後,马上找一个靠山去讨好他,让他以後罩著你,多少也就天下太平啦。」
还有一肚子的训话,却没能讲个尽兴,前头传来元大娘的尖嗓门:
「丫头!过来驾车,前头是驿站,我过去买大夥的午膳。」
「来了!」元初虹立即爬回车中,一路钻向前方。已经中午了,整车饥肠辘辘的人就待元大娘去买食物来喂饱他们呢。
元大娘将缰绳交给女儿,低声骂著:
「在後面跟那小子嘀嘀咕咕些什么?给我庄重些,别忘了你已经是大姑娘。」
「他只是个小孩,没事儿。我教他处世之道,省得他日後被恶仆欺负死。」
元大娘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
「你少多嘴,日後会不会被欺负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关得到人牙子什麽事?你不帮忙说些好话也就算了,还给我讲实话,要是吓得他逃掉了,我向谁讨十两银子去?笨丫头!」
元初虹躲著母亲又要伸来拧她耳朵的爪子,连忙叫:
「娘,驿站到了,你快下车吧!我把马车驾到前面那片树林荫下等你。」
元大娘这才收手,掀著帘子往里头唤出三名男子帮她扛食物,一同下车去了。
※※※※※※※※
元初虹就著稀微的烛光计算著这十日以来的开销。
通常人牙子将人由村子里接出来後,自上马车那一刻起,所有的吃住开销全由人牙子负责。当然,也有一些人牙子是苛刻到底的,但元大娘为了争取生意,把这一点开销吃下来,一路上自是必须精打细算。
马车走了两天之後,进入了西平县的县城,将车上的六个人送进一些缺工的人家,并花了一天去推销急欲卖身的年迴。但因他太瘦小,所有的主人家都怀疑他能做什麽,顶多肯出十两,生意当然谈不成。
再接再厉,除了车上原有的五人,元大娘又山口附近山村载了三个少女,准备到第二站林平县。
一天半之後抵达-将人全送出了,收了一笔丰厚的仲介费,可惜年迴还是乏人问津,只得跟著元家母女四处奔波,一站又一站的看著人来人往,而他还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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