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刚刚坐上证人席，媒体的长枪短炮就把她定格在了画面中央。

林见深一脸和善地走了过来：“江警官好久不见。”他捏着下颚一言不发地端视着江晓，凝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鉴于江警官是本次案件的参与者也是受害者，所以我方才向审判长申请了由江警官出庭作证。江警官，相关条例也不需要我再复述一遍了吧，接下来请您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不过每句话都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江晓看着不远处对着自己的摄像机和詹志信的神情，忽然明白了自己当下处境。

“江警官，请问在逮捕翟京海的那天您在现场吗？”

“在。”

“好，您亲眼见证了翟京海被捕的全过程对吗？”

江晓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是的，林律师您想问什么？”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林见深拿出一份文件照本宣读，“翟京海的供词里说，在被捕的过程中曾经与警方发生过两次火拼，一次是在快递站，一次是在瑞禾工艺的木雕场，请问这两次火拼是谁先开的枪？”

“翟京海。”

“当时现场那么混乱，你确定你能记清楚？”林见深再次反问。

“我反对。被告方律师这是在故意引导证人。”法庭上，公诉人站起来说。

“江警官不是普通证人，她可是咱们高须市的优秀刑警代表，你是不放心江警官的专业性还是不放心她说的话有偏颇？”林见深继续注视着江晓，甚至都没有转身。

一锤定音，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反对无效，林律师继续提问。”

“江警官，请您继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林见深继续说，“这可是现场直播。”

所有的人目光都汇聚到了江晓身上。其实，林见深的邀请无论江晓是否同意，针对她的陷阱已经开始了。

如果江晓今天没有选择出席作证，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条只会比现在更难看，逃避、默认、态度消极……江晓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些记者会说什么。

但是，如果出席，就会遇到眼下这样的情况。林见深搜罗到那么多记者媒体资源，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我确定，是翟京海先开的枪。”

“翟京海为什么开枪？”林见深在江晓面前来回踱步，“换句话说，我并不认为一个隐姓埋名十来年的人会有这么大的戾气，警方做了什么致使他开枪伤人？”

“林律师，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翟京海当时在想什么，你应该向他了解。另外，您别忘了翟京海本身就是连环杀人犯，凭空猜测别人的想法，不符合您的专业素养。决定抓捕翟京海之前，周局长亲自制定了抓捕计划，每位参与抓捕行动的警员身上也佩戴了执法记录仪，我并不觉得警方在执法的过程中产生了过当行为。”

“在大街上引起了骚乱也是你们抓捕计划中的一环？”林见深的唇角扬起了诡异的弧度。

“不是。”

“那是……警方的失误？”林见深撑在桌子前，镶嵌着两颗兽眼的双眸，时刻闪烁着瞄准猎物的幽光。

“我反对，今天我们是来审判翟京海杀人事实的，林律师请你不要偏离主题。”公诉人大声说。

第50章 有备而来

“反对有效，林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

林见深整理好自己的西装，朝着审判席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林见深察觉到了来自旁听席的敌意。

方敬言右腿搁在左膝上，手指不断地挫捻着指节，他眸光微沉，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江警官，鄙人还有一个问题，抓捕翟京海的时候为什么开枪射伤了他的小腿？”

“根据规定，经警告无效后，不采取措施可能会造成更严重后果的情况，可以当场使用武器。翟京海拒捕逃逸并且有攻击性，使用武器符合规章条例。”

“为什么没有选择击毙？翟京海手上沾了几条人命，就算是现场击毙也算是死有余辜吧。”林见深笑着点了点头。

江晓疑惑地皱起眉，她不敢相信，林见深身为翟京海的辩护律师，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是否要当场击毙，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决定，而且死亡不是惩罚犯罪的目的，如果一颗子弹就能解决‘杀人偿命’的话，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讨论怎么定罪？”

“可是，作为抓捕行动的现场指挥者，你的判断失误导致了多名警员受伤。”林见深指了指江晓的脖子，“甚至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对吧。”

“什么意思？”

林见深不急不慢的在投影仪上播放出有关抓捕杨恒的现场报道：“一样的失误，在一年半前也发生过，和你同组搭档的警员是当时刑侦队的副队长柳承敏，是为你挡刀死的吧，听说你的身手非常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让别人替你挡刀的地步呢？我觉得我有理由怀疑江警官的专业能力有问题。”

“反对！林见深，请你不要偏离今天审判的主题！”不远处，公诉人再次大喊起来。

“安静！这里是法庭！”审判长重重地敲下锤子。

媒体的目光整齐地聚焦在了江晓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江晓的回答。一时间，梁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傻子都能看明白林见深是什么意思。

公开承认刑侦队存在执法过当和承认自己无能出错，江晓必须选一个。而且，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翟京海来说都是有利的。

“只要证明翟京海存在受到刺激后产生防卫过当可能，那么最后判决的时候审判长也需要综合考虑，翟京海在犯案过程中是否也受到了刺激才会做出极端行为。”梁叶攥着衣角说，“这样一来，就算是精神鉴定报告可以证明翟京海能承担刑事责任，也没法证明他在犯案时的心理状态。林见深这小子在这等着江晓呢。”

“审判长为什么不制止他！”何乐急得直跺脚。

“冷静点，这么多媒体记者看着，还是现场直播，有些事不是一锤头就能解决的。”詹志信说。

“你们要相信江晓。”方敬言的话把梁叶和何乐从混乱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承认，在实际工作中我还存在许多不ᴶˢᴳ足的地方。”江晓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林见深的脸上也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专业能力欠缺了？”

“不。”江晓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见深，“今天，我们之所以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本质上是大家认为警察不会犯错，也不允许犯错，而你也正是利用了这点。”

“哦？这话怎么理解？”林见深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晓。

“利用舆论形成运动式执法，简单粗暴的将问题无差别处理，引导舆论曲解警察的工作。”这是江晓第一次直面柳承敏的死，“柳承敏是为了保护我而牺牲的，他是出于本能……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我。揪着‘后果’严打不放，从某一种角度来说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遇到危险时警察应该选择逃避危险？到那个时候，警察身后的普通人该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

林见深半眯着眼睛。

“因为害怕祸及己身而选择冷眼旁观，躲在规则和程序正义之下畏首畏尾才是正确的吗？”江晓摇了摇头继续说，“这不是我们选择从事警察这份职业的初衷。”

“规范执法不仅是对民众，也是对执法人员最大的关爱和保护。如果执法权利缺乏明确的边界和正当的程序规则，那么这种权利也就极易释放人性深处最邪恶的部分。”林见深摘下了眼镜，仔细擦拭后又放回了鼻梁上，“据我所知，高须市刑侦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执法尺度的问题了吧。”

林见深拿出新闻报道和手机上梁叶准备殴打江新田的照片：“这个报道最近几天闹得沸沸扬扬，主人公好像就是江警官的同事和爸爸。”林见深看向旁听席，和梁叶打了个照面，“江警官可别说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