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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怨者(28)

作者:射手作 阅读记录
“你的同事们可能不会这样想,至少不会都这样想。”

“不可能吧?我们又不像人类,有那么多欲望。”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现在的死神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铭久看着苏萼:“哪里不一样了?”

苏萼绷着脸,目视远方:“以前不会有成杰那样的执事。”

“是吗……可我觉得他很好啊,一名出色的咒怨执事,不就该那个样子吗?”

苏萼收回目光,盯着铭久:“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吗?”

“呃……不知道。”

苏萼忽然缓和了脸色,朝前一指:

“等到了前面那家甜品店,我再慢慢给你讲。”

几个星期之后。

尽管效率仍然不算高,但铭久的业务量始终稳定,办结率也有明显提升。

这段时间里,铭久也算见识了人间百态。

比如有一单业务里,被执行死亡的是一名退休警察,他在职期间曾制造过一起冤案。虽然他似乎并非有意为之,却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身陷牢狱,不仅蒙冤受辱,还因此妻离子散。尽管真相大白后,蒙冤者接受了办案警察的诚恳道歉,也获得了高额的金钱赔偿,并彻底洗刷了污名,但他失去的青春、亲情、友情却永远无法得到弥补,他在牢狱中所经受的身心创伤也永远无法平复。他因此恨透了那位警察。他始终无法真正原谅那警察。每当伤痛发作,他便向那警察施加咒怨,如此一晃七年。

当铭久联系霍来以“误食”的方式为那位警察执行死亡之后,蒙冤者得知警察是误服药物、在睡梦中去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睡着觉就死了,一点儿痛苦都没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还有一单是学生向老师施怨。该老师是贫苦出身,坚信努力学习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认为学生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与学习无关的事绝对不能干,一点儿都不能干。

多年前,这位老师在某中学任教时,班里有一位学生很聪明,也很要强,却偏偏没生在一个好家庭。某天学生的父母离异,各寻新欢,谁都不要他。学生突遭至亲背叛,便自暴自弃,学也不上,整日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偶尔为了填饱肚子,也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倘若不是那位老师,这位学生恐怕会一直跌向人生谷底。那老师知道他是棵好苗子,放弃可惜,于是亲自蹬着自行车,跑遍市内的“三室一厅”,最后在一间录像厅里,把刚刚染了黄毛的学生从小流氓堆儿里薅回了家。后来学生在老师的养育和约束下,学业终成,而后立业成家,这段师生情缘亦被外人传为佳话。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代的变化,学生当年被压抑住的个性开始渐渐觉醒。

看到当年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小流氓们非但没从不良少年长成不良中年,和他一样有业有家,而且一个比一个过得轻松、一个比一个活得潇洒;对比之下,自己虽然工作稳定,但工资不高,社会地位也很有限,还被单位里的种种制度和规则束缚着,每当想起这些,他就不免烦躁。

“要是当年我没有跟老师回去……”有时他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看到初恋女友两次嫁人,却没能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他无比痛心。虽然女友始终是他心中至爱,女友也仍对他有情,但毕竟他已有家小,旧梦难以重温。

“假如不是当年老师以妨碍学业的名义棒打鸳鸯……”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至于他叛逆期时,老师对他的每一句责骂、每一下踢打,他也时常能够忆起。他还记得老师的亲生儿子当年同样叛逆,却并未遭受同等待遇。

久而久之,他心底的遗憾渐渐变成了埋怨。

老师上了年纪后爱磨叨,也常常居功自傲。

人前人后,他总是提起学生:“要不是我,哪有他的今天啊?”

每当老师往事重提,便不免揭开学生刻意深埋的记忆,包括父母将他抛弃。

如此一来,学生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老师,逢年过节探望,也不如从前亲密。

于是老师又常在人前人后唠叨:“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感恩哪!”

久而久之,学生心底的埋怨就渐渐成了咒怨。

无法否认,那位老师的确改变了这位学生的人生轨迹,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好处多还是坏处多,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评说。

不过,当那位老师骤然离世时,这位学生还是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悲伤。

顺带一提,那位老师,死于见义勇为。

并不是所有业务都得以顺利完成,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头儿,虽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不把他当作累赘。他老伴也嫌他累赘,一天到晚骂他事儿多,让自己陪着活受罪。也不怪大家埋怨,这老头儿的确能折腾人,有人给喂饭,有人给擦洗,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很好,却还见不得人闲。躺在床上时,他要坐轮椅;坐进轮椅时,他又想上床,于是照看他的人每五分钟就要抱着他在床和轮椅之间打一个来回。晚上也是如此,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怎么睡。如果不由着他,他就叫唤,没完没了地叫唤,直到有人肯顺着他才算完。

如此一来,不要说老伴和儿女们受不了,就连那些比一般人都有耐心、有体力的护工也不愿意伺候他,给多少钱都不伺候。

其实,这老头儿年轻时一样让家人们操心。那时候他虽然头脑清醒,身体强健,却总是在外招灾惹祸,让家里的老老少少成天提心吊胆。或许从那时候起,针对他的咒怨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直到他老伴都去世了,他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只因这世间还有一个完完全全地爱着他的人,哪怕众叛亲离,这个人对他的珍爱都始终如一。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按说见得多了,铭久应该更加见怪不怪才对,可是恰恰相反,见得越多,他越有疑惑。

那天,苏萼给他讲了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的由来——据说是众神之长为了化解人间仇怨,才让死神界的主神单独培养了这两个群体。只是时至今日,这两个群体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众神之长的预期。

可似乎无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们怎样努力,人间的咒怨都只增不减。

“到底是人间的咒怨太多,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还是因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太多,人间的咒怨才随之增多了呢?”

常常是在为某位受怨者执行完死亡之后,铭久便冒出这样的念头。

第19章 庸医

秋深露重,到K市中心医院就诊的人明显多过以往,门诊窗口从早到晚排着长队,随处可见的自助挂号机也无法缓解挂号员们的压力。

一个天色阴沉的上午,铭久装成慢病患者,由苏萼引着,骗过导医护士,到挂号机前虚晃一下,然后便上了门诊楼的三楼。

眼科共三个诊室,1至3号诊室沿着走廊,由里向外一字排开。铭久和苏萼刚刚看过3号诊室门口的医生名牌,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廊最深处的1号诊室门忽然被拉开,在墙壁上撞出阵阵回响。

“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其他患者的时间!”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白大褂和他的脸一样又黄又皱。

“您生什么气啊,这不是跟您商量嘛……”

诊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铭久和苏萼探身望去,一个衣着贵气的女人正慢悠悠地朝门口踱来。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太太坐在她身后的圆凳上,怀里抱着个戴着眼罩的小男孩。

“跟我商量?谁跟我商量?你吗?你凭什么跟我商量,你是医生吗?”

一连串的问句噎得女人几乎无法张口,小老头儿情绪稍平,便伸出两根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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