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静静听了这么多林遇的过往，心疼得鼻头发酸。她咬咬唇，认真道：“也是因为有奶奶健健康康地待在木鱼身边，他才这么开心的，所以奶奶要快快康复，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何玉秀微微摇头：“我老了，能陪阿遇的时间不多了，其实阿遇也清楚的，只是他不愿意面对罢了。”

安瑶看着何玉秀已然全白的头发，又垂眸望向她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视线最后落到她瘦得骨头凸起的脚踝上。

“奶奶，老了是什么感觉？大家都说长寿是福，但世间也有老苦一说，那究竟是福还是苦呢？”

何玉秀朝窗外的林立高楼望去，目光飘得很远很远：“既是福，也是苦吧。”

“人能够老去，说明平安地活过了大半辈子，经历过许多事情，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孙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就算有什么遗憾，也总归是好好地活了一遭，见证了世间变化。能够变老，确实是一种福气。”

何玉秀低头拍了拍自己没有什么知觉的腿：“但人老了，就无法避免地会生病，会变衰弱，慢慢无法独立，只能依靠他人过活，也许到最后还会无法自理，躺在床上，变成累赘，幸运的话，有家人照顾，不幸一点的话，被丢在某个地方自生自灭。”

随着身体变差，人渐渐失去独立和自由的资格，做不了想做的事，去不了想去的地方，见不到想见的人，每天活在无所事事和疼痛中，甚至会慢慢记不起自己是谁，做过什么，无法再去思考什么，直到完全与世界脱节，被世界抛弃。

“自从走不了路之后，我经常会生出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没办法独立生活，总要时时依赖别人，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只会越来越重。

何玉秀许久没有和别人说过心里话，除了林遇，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但这些话不可能让林遇听到。

也许因为安瑶是神，不会为这些话而太伤神，又也许何玉秀已经把她当成一家人，此时没有任何负担地把心里话都说给了她听。

“可您是林遇的奶奶呀，怎么算寄人篱下呢？能照顾您，林遇可开心了。”安瑶站起来轻轻推推何玉秀的轮椅，软声哄她。

“也许对于阿遇而言，我自是长命百岁最好，可以长久陪着他，我也很开心能看到他长大。但是自私地想想，如果真到了只能躺在床上过日子的时候，我只想尽快离开，即使阿遇舍不得我，会伤心，我也不想被那样折磨，同样也不想折磨阿遇。”到了这个年纪，何玉秀早就想开了，加上经历了之前那一遭，现在觉得每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身不由己，失去自由，与发展的世界脱节，被病痛折磨，拖累家人……

因年老而受到的苦，似乎也包括了病苦与求不得苦。

或许突发的外界因素会增快人体和心态的衰老，但绝大多数凡人的衰老都是无法避免的。

那所有变老的凡人都要遭受这般苦难吗？无论年轻时是何等风姿，是善是恶，是贫是富。

好像太残酷了。

安瑶心中唏嘘着，脖子上的八芒星项链便有了反应。

又有一个角亮起了颜色。

安瑶轻叹一声，怎么每次领会到一苦，都觉得心情这么郁闷呢？

想到存在她办公室的那几瓶八芒星折纸，她更郁闷了。

集这玩意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她倒也没有提升神力这种刚需，能不能就让那几瓶星星当个装饰品算了？若梦应该不会揍她吧？

何玉秀捕捉到安瑶的低落，抬头对握着轮椅把手的她朗声道：“所以说呀，年轻的时候就要随性一点，活得尽可能快乐一点，想去哪里就去，想做什么就做，想谈恋爱就谈。”

何玉秀故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还挑了挑眉，小声补充道：“你们俩千万不要因为我在这里就产生顾虑，我晚上睡觉睡得很熟的。”

安瑶猛然想到这个问题，脸倏地红了一层。

她二楼的房间，正好位于何玉秀房间的上方。

房子隔音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

何玉秀见安瑶红着脸在思考，偷偷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话归正题：“瑶瑶，这些话，你别跟阿遇说好吗？我怕他听了伤心。”

安瑶点头答应，走到何玉秀面前蹲下，帮她按摩按摩腿：“奶奶，我会想办法帮您恢复健康的，这也是我答应林遇的事情。”

“要是我有个像你这么好的孙女就好了。”何玉秀忍不住又摸了摸安瑶的脑袋，满眼都是宠爱。

“我都叫您奶奶了，您还这么见外不把我当孙女？”安瑶做出一副惊讶模样。

“这事我可不敢乱认，得好好问问我们的安华神。”何玉秀笑着摆摆手。

“没事儿，他都听我的，我说一他不敢说二。”安瑶朝何玉秀眨眨眼。

何玉秀突然觉得安华神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了。

厨房里迟迟没有传来炒菜声，安瑶拉开厨房门进去视察，发现林遇还停留在切菜步骤。

“要不要你瑶姐姐来帮个忙呀？”安瑶关上门后晃荡到林遇身边，瞧见他娴熟的刀法，又反悔了，“当我没说吧。”

林遇竟没有回应她。

安瑶察觉气氛不对，抬眼看向林遇的脸，他的一双眼通红，明显是哭过了。

安瑶双手捧住他的脸往自己这边转，心疼道：“你这也不是在切洋葱呀？”

林遇小声坦白：“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

何玉秀说的，其实他都听见了。

“哎哟，我的笨蛋木鱼。”安瑶踮起脚抱住林遇，轻轻拍着他的背，“都哭成猪头了。”

猪头遇弓着身子，耷拉下猪头，靠在安瑶的肩上。

“不开心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不要憋着，知道吗？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安瑶把脸埋进林遇的胸膛里，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变得有些混乱。

“我不想奶奶离开，我怕我接受不了。”林遇尽力压低声量，但声音又因颤抖而有些失控，“他们全都走了，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

对他的任性总是耐心无比的爸爸，对他的错误无限包容的妈妈，曾经他当作第二对父母的林成武夫妻，如今还有永远宠他的奶奶。

这些林遇爱的人，在乎的人，离开的总比留下的多。

他越来越害怕失去，顾忌的事情越来越多。

“还有我呢，还有李总和初阳姐。”安瑶探出头，伸手抹掉林遇快要滴落的眼泪，“而且奶奶现在还好好的呀，我手上还剩最后一个福袋了，恰好就是康宁福，我去找父神，让他允许我在奶奶身上集这个福，然后我就可以请外援来帮奶奶了，相信总会有办法让奶奶恢复健康的。”

林遇不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安瑶，让她坏了神界的规矩，但私心让他无法开口拒绝这个提议。

“对不起，我太贪心了。”林遇不安地握住安瑶的手。

安瑶摇摇头：“这是我一开始就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

林遇低头亲了亲安瑶的眉心，又情不自禁地往下吻她的眼睛和脸颊。

“等会儿……”安瑶突然想起林遇刚刚说的话。

他说房子隔音不好……

不对，安瑶转念一想，二楼是她整出来的，她应该相信自己的法术。

再说了，隔了层楼，应该没事吧？

“很棘手吗？”林遇见安瑶的神情变了又变，以为她在为如何帮何玉秀恢复健康这事烦心，默默垂下眼睛。

“是挺棘手的。”安瑶还沉浸在房子的隔音问题里纠结不已，她皱了皱眉头，提议道，“木鱼，要不下次，我们回庙里好不好？”

“？”林遇一怔，“什么下次？”

“下次我扑倒你的时候。”安瑶勾起一个玩味的笑，伸出纤白的食指，点在林遇两端锁骨中间，不轻不重地慢慢往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