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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在镜中(18)
作者:无人问镜 阅读记录
郑砚澜把话说成谜面,指向各自心照不宣的题解,戚粼哪会听不懂,心里责怪自己出门太急伞都忘了带,又腹诽一遍这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作出内疚的神态。
“多半是落在药店里了,我等会儿下去问问,找不到就赔你一把。”
“没事。”
郑砚澜笑容不深,但云淡风轻,让人觉得很宽容,戚粼甚至为此产生他不是在宽容自己丢伞,而是宽容自己没说实话的错觉。
“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的话,”他说,“你拿着自己用吧,不用还了。”
回寝之前,戚粼先在学校附近的面馆提前解决了晚饭,接着去驿站取快递。
塞着耳机排队,在她前面是一对同样在听歌的情侣,肩膀挨得很近,像是被有线耳机限制了活动范围。但其实耳机线足够长,长到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仍有余裕。
戚粼低头确认对话框里的取件码,读了两遍数字都没读进去。眼睛紧盯着屏幕不放,大脑挣扎少时,还是不可避免回忆起一些往事。
说是往事,也不过是几个月前而已。
戚粼很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走出考场的一刻并没有预先设想中的兴奋和解脱,长久以来竭力奔赴的终点就在这样一个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的下午抵达。
但回望洒满澄黄阳光的教学楼,不知为何已有种遥远如上辈子的情结,落叶般堆积如山的学习生涯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变成一段金黄色回忆。
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以往的周日傍晚,戚粼已经坐在教室上晚自习,而今天,戚粼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学校去和同学聚餐。
改变从这里开始,走出校门的瞬间像某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仪式。
少不更事的年纪,酒是成年的象征之一。
尤其是在跟“庆祝”“散伙”等感情色彩浓郁的字眼沾边时,酒的存在就像滤网,哗啦啦酒水降落到肺腑里,兜出真心实意。
当晚,戚粼分别目睹了同学A的醉后表白、同学B酩酊时抱着好友声泪俱下追忆过去、同学C站在椅子上引吭高歌......种种行径,不胜枚举。
戚粼本身对酒精不感冒,只象征性在所有人举杯时浅酌了一口。她尝不出酒精除了苦与涩以外其他的风味,也没什么想借酒浇灌的情感。
就算有......对象也不在这里。
回家的出租车上,霓虹色街景不停变幻,远远望去像一颗颗光怪陆离的心脏,戚粼的心也随着窗轨明明暗暗,宛若出了故障。
不止今晚,戚粼时常感到有某种不具名的情绪,或者说力量在她心中呼之欲出,但具体是什么,要如何阐述,还没有眉目。
为了按下这股躁动,她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软件,随手划拉了一个表情包发给郑砚澜。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说准备去聚餐,他祝她玩得开心。
好几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本以为对面不会再有动静,谁料没过多久就有新消息进来。
郑砚澜:[还没睡?]
戚粼手忙脚乱回复:[嗯,我刚结束聚会,在回家的路上。]
戚粼:[你呢,你怎么也还没睡?]
郑砚澜:[我也在路上,你还有多久到家?]
戚粼:[十来分钟吧。]
......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下了车,戚粼上车时就戴着耳机,这会儿也懒得摘,一路往楼门口走,眼睛本能地寻找光源,陡然撞见湛湛灯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止住脚步,又觉得不现实,抹一圈眼仍不太敢确定。
直到对方抬腿朝她的方向走来,再没有别的答案,戚粼摘下耳机,心随着他的步履节奏如钟摆起落。
久违地见到好友,心情忐忑也是正常的吧?
她刻意回避其他可能,为自己的心跳和冲动寻找正当理由。
朋友,朋友——
热血上头,仿佛醉意浮涌,理智轰然倒塌,她冲过去给了郑砚澜一个朋友的拥抱。
戚粼情绪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刻,郑砚澜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后稳稳接住她。
仿佛只要开口这个拥抱就会变质,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真实的体温、克制的呼吸、如擂的心跳声隔着薄薄两层衣物传达。
须臾,戚粼松手抬头,和郑砚澜对上视线的一霎,都如梦初醒般,略显局促、又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
第14章 普通朋友
“你怎么在这儿,考完试就过来了?没跟同学吃饭?”戚粼问题一个接一个,有点语无伦次,“赵阿姨知道吗?”
郑砚澜让她放心,随后一一作答,聚餐结束才过来的,刚落地不久。赵知华也回来了,因为周文忠——也就是郑砚澜的继父最近在Z市出差忙项目。赵知华本就和谢昭然约好暑假两家人一起抽时间出去旅游,不过要等周文忠忙完这阵,合计过便打算干脆搬回Z市暂住两个月,正好和老朋友叙旧。
高考结束,郑砚澜能回Z市过暑假,戚粼自然求之不得。
“那你们现在住哪儿?”
隔壁已经有了新主人,是明年高考的学生租户,显然不会是郑砚澜一家的落脚点,戚粼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他们家在Z市购置房产的消息。
郑砚澜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就在附近,说暂住的话酒店比租房方便。
戚粼点头说确实。
“你们回来得也太赶了,明天白天慢慢回来也行啊,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借着路灯观察郑砚澜的脸色,意外地没看出什么倦意。
郑砚澜拉上赵知华垫背:“赵老师和我,”他清清嗓子,“都想早点过来。”
戚粼静下来。
赵阿姨赶时间的主要原因毫无疑问是周文忠,那郑砚澜......她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那你也是看到我的信息,才从酒店过来的?”
“嗯。”
戚粼刚展露愧疚的神色,郑砚澜便抢先一步道:“还好没睡。”等她换上感动的表情,又说,“不然等你明天起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哪儿有这么夸张,好不容易能睡懒觉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戚粼佯装不满地瞪他一眼,作势要走,“那我走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郑砚澜配合她演,真候在原地不动了。
戚粼走到一半等嘴角平直再折回去,郑砚澜的笑容还没消失,站得挺括松弛,好整以暇地迎接她。
“让你等着你还真不动,”最终还是笑了,“你是雪人吗?”
“为什么不是稻草人?”郑砚澜顺着她的思路回答,“雪人会化。”
“稻草人难度系数太高了,你在哪片住宅区见过稻草人?”戚粼仗着郑砚澜不计较便散漫道,“雪人好看,而且——”
“嗯?”
郑砚澜偏头挑眉等下文,或许不是偶然,戚粼看见他身后路边灯光和夜色交界处有一层薄薄的雾状结界,里面尘埃翻飞、颗粒分明,仿若真的有雪飘落在他身上。
“而且也不是所有雪人都会融化,”戚粼仍觉得眼前的一幕不真实到像幻境,说起话来也像信口开河,“水晶球里的雪人就一年四季都存在。”
相当无厘头的一句话,要是其他人听了多半会依现实逻辑挑她的毛病,就跟住宅区不会出现稻草人一个道理。
只有郑砚澜会表现出被说服的样子,甚至善良地接话:“水晶球是地球的微缩景观之一。”
说出这话时的他眼睫微垂,眼珠黑亮,显得温顺真诚,很有一种已经取得别人信任或对别人交托自己的味道。
“所以我们现在正在水晶球里。”
戚粼原本还想自嘲一句“你不觉得我说这种话很强词夺理吗”,听了他的回答,慢慢的,像被某种颇具分量的情感袭击,不得不严阵以待起来。
她尚未明晰自己到底摆出了何种意态,就发觉郑砚澜似乎也受了什么感染,逐渐没了表情,并非空白,更似层层冰封下的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