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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你悦光(2)

作者:溯水渡舟 阅读记录


夏奶奶看到陈悦,猜测她是邻居张阿姨的孙女,走到楼梯口将小女孩扶起来:“你是张阿姨的孙女吧,她之前和我说她的孙女要过来住一段时间。”

她注意到陈悦的泪痕和松塌下来的辫子,嗔怪到两个小朋友玩疯了,替陈悦把辫子重新扎了一遍,再敲开陈奶奶家的门。

陈奶奶看到邻居徐阿姨领着陈悦站在家门口,以为是陈悦迷了路:“悦悦是不是不记得奶奶家在哪里了?徐阿姨,太感谢你了。”

夏奶奶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等不到小谦,想出门去找,发现两个小孩子在楼梯口玩得忘记了时间。”两人笑呵呵地告了别,夏奶奶将夏予谦领回了自己屋里。

夏予谦坐在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刚刚遇到的小女孩开心。他知道男生喜欢的零食和游戏,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夏予谦心不在焉的在餐桌上写作业。他的妈妈不一会到了,夏奶奶和儿媳妇聊起对面的张阿姨。夏予谦装作专心致志地写作业,两只耳朵都在偷听。

夏奶奶对于张阿姨和陈悦的遭遇十分同情。

据张阿姨自己说,她退休前在纺织厂工作,老伴很早出车祸去世了,事故原因不明,肇事者逃逸,更别提赔偿金。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十分艰难。她的大儿子前几年抑郁症跳楼死了。她的小儿子,陈悦的爸爸,原本是公交车司机,撞死了一个突然从马路边冲到路中央的行人,被辞退了,丢了工作以后就酗酒。

陈悦的妈妈受不了自己丈夫的堕落,决定离婚。陈悦的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妈妈的两个妹妹偷渡到日本打工,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

夏奶奶几天前看到张阿姨请工人把一张折叠床搬进屋里,细问了几句,得知她的孙女在她家住几天,暂时把她老伴的书房给孙女当房间。

夏予谦听懂了大部分的事情,却不懂他的妈妈和奶奶脸上露出的唏嘘之情,也无法理解不幸的命运之中隐藏的随机又难以抗衡的悲情。

他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爸爸妈妈教导他,世界上有很多人的生活很困难,每年会让他捐掉一部分自己的压岁钱,这大约是他离别人困难的生活最近的一次。

他发现,即使他把自己所有的压岁钱都给陈悦,陈悦的爸爸还是一个酒鬼,她的大伯和小姨妈不会回来,她的爸爸妈妈依然会分开,把她送到外婆家。他的压岁钱对陈悦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帮助。

陈悦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他不想看到她哭。

婚礼上的陈悦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她没有在哭,却也不是他想象中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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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恒的伤疤

陈悦在奶奶家住了将近一个月。

每周五晚上,她的妈妈把她接回家。她问妈妈,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住,妈妈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她问妈妈,爸爸在哪里,妈妈每次都说爸爸在奶奶家陪奶奶。她每次回去问奶奶爸爸回来过没有,奶奶却说爸爸有事情要忙,没有回去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了,她不知道去哪里找爸爸,她害怕妈妈有一天也丢下她。

每到周末,她的妈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敢哭,不敢闹,她要让妈妈高兴。

阴差阳错,陈悦在奶奶家住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再撞见夏予谦。

陈悦再一次见到爸爸是一个月以后。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

春节前夕,周六,午饭时间,她的爸爸和妈妈破天荒地一起出现在奶奶家门口。他们给她带了她最喜欢的饭菜,咸肉菜饭、乌骨鸡汤、响油鳝丝、油爆虾、爆鱼和清炒芥兰,分装在透明的塑料外带盒子里。奶奶把这些饭菜装在碟子里,摆好碗筷,又将塑料盒子洗干净,留着平时装剩菜剩饭。

陈悦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餐后,爸爸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陈悦惊喜地“哇”了一声,把娃娃小心地抱在怀里。她的妈妈给了她一套梦寐以求的水彩笔,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她很喜欢画画,在学校里,她的画一直被美术老师表扬。

她坐在地上画画,时不时给芭比娃娃换衣服,梳头发。她的爸爸妈妈在沙发上小声交谈。她画了一个下午的画,中途在妈妈的包里翻到一只口红和眼影,给洋娃娃化了妆。

那天下午的太阳特别明媚,洒在客厅里,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天色渐晚,突然有一瞬间,她的爸爸妈妈停止了交谈。他们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她抬头望着爸爸妈妈。他们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衣架边,穿好衣服。她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害怕。她放下手中的洋娃娃,站了起来,跟着爸爸妈妈走到门口。

屋子里弥漫着一阵无尽的沉默,一切场景和画面成了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刺着她的心。

妈妈率先开了口:“悦悦,爸爸妈妈不一起吃晚饭。你想跟爸爸吃晚饭,还是跟妈妈吃晚饭?”

一个听上去很普通的问题,小小的陈悦敏锐地感受到了背后的深意,她无比地清楚,不管她选谁,她以后都见不到另外一个人了。她呆呆地看着门口的爸爸妈妈,她希望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

许久,她开口问道:“我一定要选一个吗?”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哭腔。她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她慢吞吞地挪到妈妈身边,眼睛一直盯着爸爸。她的爸爸注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推开门,离开了。

陈悦的记忆中,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离她远去的男人的背影,伴随着“嘭”一声,大门关紧的声音。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她的奶奶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

在她往后的生涯中,脑海里无数次闪现那一天的情景。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却一声都哭不出来。

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的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妈妈拉起她的手:“悦悦,以后你还是和妈妈一起住。妈妈找好新房子了。”

她的奶奶听到这句话,转身走回房间。等奶奶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陈悦的行李。原来,奶奶刚刚在房间收拾她的东西。

陈悦怔怔地站着,看着奶奶走进走出,看着奶奶和妈妈小声说些什么。她很想逃走。

她瞧了一眼对门,念起那个陪着她坐在楼梯口的小男孩。她的妈妈在一旁催着她穿鞋。

她鼓足勇气问道:“妈妈,我可以在奶奶家多住一晚吗?你明天晚上来接我可以吗?”陈母看着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何时与自己的奶奶如此亲近。

陈母和自己的婆婆平时不怎么往来。近一个月,因为她和陈父三天两头吵架,她提出离婚,陈父死活不同意,她担心影响孩子的学习,和婆婆商量让孩子暂时住到奶奶家。

陈奶奶文化水平不高,她如同许多那个年代的妇女一样,默默无闻地过着自己的一生,无人知晓她的喜怒哀乐。她不会过问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之间的事情。经过岁月的蹉跎,只剩下麻木。陈悦住到她家以后,她勤恳地照顾自己孙女的衣食住行,尽着自己应尽的责任。也许有爱,也许有心疼,她不懂这些。

或许是陈悦眼里的乞求让她的妈妈不忍心拒绝。她的妈妈答应了她的要求:“好吧,那妈妈明天过来接悦悦,带悦悦去吃大餐。”

陈悦甜甜地应了一声“好”。

第二天清早,陈悦吃完早饭,和奶奶说自己要去玩小区里的滑滑梯。老式小区有一片区域专供居民健身,多数健身器材年久失修,除了一个滑滑梯,许多小朋友去那边玩耍。

陈悦没有真的去玩滑滑梯,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大楼的铁门口等夏予谦。她不敢坐在楼梯口,怕被奶奶看到。和夏予谦的友谊好像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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