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哀鸣，是蚀骨化骸的惨叫。

“顾清雪！”裴岐恍惚间瞧见了他对方，一身白衣胜雪，嘴里却吐出恶毒的话语，咒骂着让裴岐去死。裴岐知道那一定是假的。

这是幻象。

这里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幻象，而八成出现的人物就是顾清雪。

这无间地狱似乎是想要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但是，裴岐明白的，很清楚的明白一件事：这里但凡出现顾清雪，一定就是幻象。

因为他的师尊根本不会来，那白衣仙尊连看他一眼都嫌脏。

下一瞬，那幻象又一次的破灭成累累白骨。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我会让你后悔留我一命……”裴岐已经魔怔道，“我一定要让顾清雪付出代价！”

数不清的尸骨似乎在笑，咯吱咯吱的在他耳边聒噪，诸如嘲笑他胆小懦弱自不量力的。裴岐怒不可遏下喊着闭嘴，它们笑得更肆无忌惮了，似乎拿捏到了裴岐敏感脆弱的心，就一定要把这一颗心反反复复的捏烂才对。

到处都是幻象。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裴岐踉跄步伐踩在黑色的草丛上，牵动了腿上的伤口，迸出了恶臭的脓水混着黑血。在他刚被那些尸魔扔进来时，他的一条腿就被一只辨不出模样的猛兽咬掉了大块的皮肉。在这地狱之中，没多久就腐烂，他只能把腐烂的地方挖掉又再一次等待着它腐烂。

他吃腐肉，喝浊血，吮骨吸髓，一遍一遍坚定了信念。他会出来的，离开这个无间地狱，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然后向这个看不起他的世间报复。

裴岐一步一步的坚定的向前走，他已经在这无间地狱呆了不知道多久，但是如果继续下去他一定会死。所以，他要主动出击。

走过都草地滴落了几滴鲜艳的红色，那黑色的草如锯齿一般锋利，又割开了血肉。那红色的鲜血似乎才能昭示着裴岐他还是血肉之躯。

【谁知缘尽其三】

是鲜血。

喷涌而出。

裴岐的手还是那么稳，即使那剑洞穿了对方的喉咙也不曾颤抖。裴岐瞧见鲜血模糊了面容，黑发混作苍雪，那白玉一般的面庞，那琉璃一般的眼，好像在诉说着千言万语，又慢慢的失去了全部色彩。

裴岐一瞬间大脑变得空白，在他夺回一丝理智时已经发现自己将顾清雪抱在了怀里。温暖的身躯，安静的垂眸，似乎是在悲悯的笑，垂落的手腕也许也在曾经抚摸过他的发顶。

为什么顾清雪会比那些幻境还要脆弱？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尸身，可是他却忘了，抛弃了自己的全部化作彻头彻尾尸魔魔主的自己，从骨头缝里流出的脊髓都是凉的。又如何能温暖其他人呢？

裴岐睁着眼，眼泪不自觉的落下，好像终于是失去了一切，连同最后那一声师尊最终也被他吞咽入肚，如同这么久以来他对顾清雪的所有执念一同吞噬。

＊顾清雪视角＊

【师徒缘深其一】

“容意，以后你要匡扶正道，一扫天下积雪。”忘情老祖道，“我要把我这些年来的无情道修习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从此，他得到了法名——清雪，以及佩剑——清雪剑。

顾清雪六岁入宗，从此便展现了卓越的天赋。

宗门弟子以及他的师父师兄师姐们总是或羡慕或自豪或赞扬或嫉妒道：不愧是变异冰系单灵根。

忘情老祖真真切切的把衣钵传授给了他最小的弟子，在顾清雪刚刚辟谷时就为他定下了一条康庄大道——无情道。

顾清雪自己本人是毫无异议的。

无论什么他都是无所谓的，修炼也好，修什么道也好，他都没什么意见。因为他没什么想要的，这样淡漠的性子，无怪乎被称作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二师兄……”

登仙会如此盛事，顾清雪作为大名鼎鼎的仙尊自然也是要来的。但是作为上尘宗知名的不问世事的高岭之花，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开口。

“二师兄，这个孩子看起来很有悟性，清雪想收他为弟子。”

孙清然看向了顾清雪指着的那个孩子，看着十几岁大，身材弱小，一路独行，阴郁孤僻。且这登仙梯不过爬了五分之一就已经力竭。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看起来这般资质，哪里配得上小七。

只不过小七难得想要收个徒弟。

孙清然又有些头痛，还是要挑个天赋好，人稳重又能照顾小七的弟子才是，小七总会明白自己的苦心的。

“我瞧那个孩子不错，瞧着心性好，天资也不差。”孙清然指的正是此时在第一位的年轻人，瞧着就活泼开朗，眼界开阔。如果顾清雪能把门内的零碎的长老都认清楚，或许会知道这人实际上是一位吴姓门主的独子，千娇万宠长大的，自然无比傲气。

顾清雪没说话。

不说话就是不喜欢，顾清雪拒绝了自家二师兄的推销。他一般不会落自家二师兄的面子，但是他不想收一个他不喜欢的徒弟。

孙清然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更加头秃，很快又不死心道：“如果这个孩子天赋不错，那么也可以两个一起收作弟子的。清雪峰也是时候该热闹热闹的。”

顾清雪淡漠道：“不劳二师兄费心，清雪一人已经习惯。不喜欢太过吵闹。”

他只是很喜欢那个孩子那股韧劲，有一种不抵达目标就不罢休的坚定。虽然很普通，但是也要比自己这样的人好多了。

顾清雪依旧端的一副高山仰止，无人可瞻仰的冰山之姿，心思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如果自己能抛下一切，做一只鸟儿飞起来就好了。

没人会猜到大名鼎鼎的仙尊心里会想幼稚的事情。

等他神思回归，这一次的登仙会又要结束了。但这一次，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你可愿，做我顾清雪的弟子？”顾清雪顿了一下，心绪繁杂。其实他本已经放弃了收这个孩子做弟子了，如果收想要收的弟子都要变成别的弟子的添头，那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裴岐，他竟然天赋如此之好，好到让二师兄立刻放弃了那个他原先看好的弟子，再次夸奖顾清雪会挑徒弟。

变异单系灵根，就像他一样。

“我愿意！”裴岐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他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找人要吃的的小狗，而且是那种刚出生没两个月或许还没断奶的小奶狗。

“收个弟子也没什么不好的。”顾清雪想到。

小狗很乖很可爱很粘人，小狗总是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你瞧，小狗会一直围着你转圈围着你喊师父师父。他不需要做什么，因为养一只小狗很简单，只需要偶尔喂点东西就好了。

……

【人间桃花其二】

但是裴岐是顾清雪的徒弟，不是一只狗，没有人会想当一只狗，还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呦呦呦，这不是裴岐吗？怎么像狗一样跟灵兽抢吃的啊？”吴明踩中了裴岐的手，瞧见对方面黄肌肉畏畏缩缩低着头的模样，自己也畅快多了。

明明他才是第一，明明宗主也是那么看好他。

他本应该是顾清雪的亲传弟子。

全都被这个贱种抢了！

裴岐熟练的护着自己的脑袋，承受着拳打脚踢，忽然觉得师父也没那么好了。要是他当初选了别的温柔的师父做师父就好了。

小狗也不好养，不，不对。顾清雪反驳自己，是自己不会养徒弟。

徒弟不会再围着自己转，不会再喊师父师父了。对方只会恭恭敬敬地远远唤一声师尊然后静默着退下。

他不是个合格的师父。在看到裴岐又一次的远着他离开后，顾清雪在心里为自己盖上了不合格的章。

“顾峰主——您可得为小儿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