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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多?」她真的很惊讶。
「这样能算多吗?」他皱了皱眉头,「这离我的梦想标准还差得远呢,小学毕业后,我可得要再加把劲了。」
梦想?!
宁雪没好气,因为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你还是不死心?」
他抬高下巴不悦哼气,「我为什么要死心?」
「张妈妈现在生活很安定,张伯伯又待她很好,他能够给她幸福的。」
「你是眼睛瞎了吗?那张老头儿年纪破六十,算是半个身子躺进棺材里的人了,他凭什么能够给我妈妈幸福?」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张妈妈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韩桀理直气壮的反驳,「她会嫁给张老头儿,全都是为了我。」
「既然知道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乖乖学好?为什么非要整天和张伯伯作对,害你妈妈夹在中间难做人?」
「那有什么办法,那个开口闭口鹅不鹅的老头儿,以前至少会去管管小兵,现在退休了在家里,唯一的差事就是找我的麻烦。」
「那你为什么不能够懂事一点,别让人家有找你麻烦的机会?」
「你烦不烦哪!」韩桀大吼一声猛挥手,吓着了坐在前排聊天的同学,却没能坏了宁雪的冷静。「你这个女生真的很罗唆耶!」
她眸光冷扫,将自己放在他桌上用来帮他「挡风」的课本收回来。
「嫌我罗嗦,就别跟我说话。」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谁希罕和你说话了?从小一到小六,哪一回不是你主动巴黏着我不放的?老师!」韩桀故意学她温缓的女调,「我想坐在韩桀隔壁耶!老实说,从小一起我就开始怀疑,怀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就像简家三姊妹一样。」
宁雪懊恼咬唇,难得冒火,「坐你旁边是为了看着你别出事,要不是为了对你妈的承诺,我才不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知道你对我妈妈真的不错,所以我才会睁一眼闭一眼地让你管,也才会睁一眼闭一眼地让你偷偷喜欢我……」
「我没有!」宁雪握高小拳绯红小脸,却也不知是被羞被激的,还是真有几分心虚。
「好啦、好啦!」他故作恩赦状的挥挥手,「没有就没有嘛,那么生气干什么?愈生气就愈代表心里有鬼喔!」
见她气得想打人,他笑嘻嘻转开话题。
「就是因为知道你对我妈妈好,所以我才要更努力的赚钱,因为除了妈妈和我以外,我的梦想标准里,又得再加上一个人了。」
「加一个人?谁?」她不懂,困惑的问道。
「就是你呀!」收起玩笑语气,韩桀表情一本正经的说。
「加我做什么?」宁雪傻愣愣地问,但不可否认的,心里生起了一丝丝的感动。
韩桀直直觑视着她,认真专注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因为你就跟我们一样,需要一个真正的落脚处。」
「我已经有简家了!」她严正抗议。
他翻了白眼,「简家?你我心知肚明,在那个地方,不管待了多少年,你永远只会是个外人而已。」
她没打算领情,「那又怎么样?如果我真的跟了你们,也不过只是加入另外一个不属于我的团体。」
「放心吧,我们会让你感觉到很自在的。」
「不要,我不要欠人人情,更不要没有理由地让人供养。」
「怎么会是没有理由呢?」韩桀笑嘻嘻地皱鼻,「让你跟,是因为我想要让我妈过享福的日子,所以还缺了一个乖巧听话,合她的意又不会喋喋不休的小台佣……」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但有关于喋喋不休这一点,你最近的表现真是差强人意。」
宁雪听完话气得用课本扔向韩桀。
那方才心底昙花一现的感动情绪,顿时消散无踪。
第四章
韩桀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了。
一个在计画外的超速行驶的沙石车,毁掉了他的梦。
参加小学毕业典礼后的一个月,宁雪出席了韩淑妹的丧礼。
丧礼简单朴素,宁雪陪着简家夫妇到了殡仪馆,只见张焕颓然坐在椅子上,身旁围了几个正在劝慰他的同袍及邻人。
虽然隔了点距离,但那掩面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连话都说不好的张焕,还是让宁雪无法克制地掉下了眼泪。
「呜呜……阿妹这么好迪一个女孩子……这老天,怎马兹会这样对宜哪……鹅今年还跟宜说,说要带宜回上海老家去瞧瞧……宜从来没坐过飞机……开心得不得了……鹅知道鹅年纪大,委屈了宜,但宜从没抱怨过……还把鹅的家打点得温暖舒适……阿妹呀!鹅真是不舍得侬呀……」
「唉,人都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在一旁帮忙劝慰的邻居摇头叹息,「你就当她是去另一个世界里享福了就是。」
「说实在话……」
村子里几个原不看好这位「张太太」能够安分守己的婆婆妈妈,竟然都纷纷地垂首抹泪了。「这张太太,扎扎实实是个好人的。」
「是哪!她待人好客气,好有礼貌的,常常人骑在脚踏车上,远远一见了邻居就会立刻下车鞠躬微笑的。」
「还有哇,前阵子我娘家爸爸生了病,我得回高雄住几天,她知道了后,二话不说主动帮我照顾我家那两个小的。」
「她还帮我院子里的花浇水……」
「她还教我怎么样的烤肉酱比较香……」
「她唱的山地歌谣可好听的,比电视上的歌星还要唱得好……」
众人争先恐后,一句接一句地赞美着韩淑妹,只是……
宁雪眼眶泛红的注视着曼堂后面的棺木。
只是不管这些人再怎么说好听的话,张妈妈都不会再像以往一样,谦卑微笑且还要一一地鞠躬道谢了。
既然被赞美的人已经听不到了,那么,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是想要藉此安慰还活着的亲人?
还是想要藉此赎些许自己过往曾经说人坏话的罪恶感?
宁雪想起了张妈妈刚刚嫁到村里时众人的轻蔑私语,如今两相对照,她心里的唏吁更深了。
而当初曾用竹扫帚对付那些说他母亲坏话的小男孩,如今听到了这些,又会做如是想?
宁雪将眼神转投给跪在灵堂前,不住地往火盆中抛放着纸钱的大男孩,却是什么表情也没能见着。
没有昔日的桀骜不驯,没有一旁张伯伯的嚎啕槌胸,他……没有表情。
而那种没有表倩的表情,反而让宁雪看了更难过罢了。
因为那会让她联想到前不久刚学过的成语,它就叫做——万念俱灰。
时间的巨轮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中途离席而停下。
夏天过去后,宁雪上了国中,这一次,她不再「有幸」能与韩桀同班了。
虽然不同班,但她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关心,算是为了张妈妈吧。她这样想。
跌破众人眼镜,韩桀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他以傲人的脑力及体力,无论是在课业成绩或是在运动竞赛上,他都是个响叮当的风云人物。
韩淑妹是他们之间的桥梁,现在既然桥断了,两人也就不再有刻意交集,而仅止于校内或是村里无意间遇到时的招呼了。
宁雪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看待韩桀的,她却能看到他那变得收敛的眸中,层层的冰封及高墙,他并非不再多刺,也并非不再桀惊不驯,他只是将这些包括他的快乐及悲伤,都收纳进了无人能再触及的心底。
「你最近好吗?」她真心地问。
「你觉得我不好吗?」他漠然反问。
于是她就被锁住了所有的声音了。
国中毕业后,他们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学校。
她的高中在桃园,他的专校在台北,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遥远,但虽如此,宁雪还是会常常梦到张妈妈,梦到小韩桀,梦到他说了要带着妈妈和她,建立一个温馨家园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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