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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摇再摇,发横地摇,他全然没考量她的金枝玉叶身分,更没在乎她是个女人,只知又恨又恼,恨她的任性,恼自己的无力。
「刁蛮任性,行事率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许,不许妳这么自私!妳给我醒过来,快给我醒过来!听见了吗?朱、紫、紫!要不,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妳的!这辈子不!下辈子不!永远永远都不!都不!」
也不知是这番话起的效用还是终于被摇醒了,意识昏沉的少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朱紫紫张眼见了是他,那毫无血色的唇被乏力勾起,成了个疲倦笑花。
「你……你终究还是来了……来送我一程?」
「可恶!」洛伯虎咬牙再骂,却不可否认在见她张开眼后,终于放下高悬的心。「妳在做什么?妳不是答应了我要乖乖认命的吗?」
一群慌慌张张的大夫被人陆续拎抓过来,却在此时,朱紫紫陡然坐起身,檀口一启,呕吐出血来,那血,墨黑得叫人害怕。
「妳……妳吃了什么?」
洛伯虎看得胆战心惊,比刚刚乍听她投河更加的害怕。落水事小,真正会夺走人命的,却是让她呕出了这么多黑血的东西。
「砒霜加断魂敌……」
几个字吐完,那乏力倒回他怀里的少女笑容依旧,只是微微起了变化,变得有些狰狞了。
「我掐好了时辰的……在一上轿就服了……投河只是在混淆注意……那毒……早已经顺着血液化入了五脏六腑,来不及了……」
「妳这个笨蛋!大笨蛋!」
洛伯虎发出了惊天动地恨吼,先让几个大夫过来确定,在见到他们一个个摇头松手退去后,再度将她抱紧在怀,没命地摇晃着。
「妳到底在做什么?妳答应过我的……要乖乖认命的……我不许妳反悔!绝对不许!不许妳如此糟蹋自己的生命!朱紫紫,妳听见了没有!我不许妳死!妳必须好好地给我活着!否则我绝不饶妳!」
黑血不住窜奔,他拭了又拭,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妖异的血丝,由她口中冒出,由他掌心承接,他知道这种穿肠奇毒是会让人痛彻心肺的,但她没嚷疼,尽是在笑,似想留给他一个最后的完美印象。
「我没有反悔,你叫我认命,而这就是我会的认命方式……」
「这叫什么认命?!叫什么该死的认命?!」
「这就叫做认命的!」她微笑坚持着,「我的认命就是如果今生无法和你在一起……」
他掌背上起了丝丝凉意,是那来自于她,终于叛逃了笑容而淌滴的眼泪。
「那么,这就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认命……」
「我不许!我不要!我绝不同意!」洛伯虎发了狂似地将她搂紧,痛苦大吼。
「我死了后……」
那把向来娇甜的嗓音,如今只剩气若游丝了。
「成就了天命,七女散尽,你的真命天女终于可以出现,虽然你的身边将会有个她,可你仍然会偶尔惦记着我的……别怪我……我知道这么做自私,害你得为我伤心……但我不得不……为你也为我……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的……伯虎……哥哥……」
话落,美丽眼眸无力合上,螓首垂落。
洛伯虎颤着长指去探她的鼻息,一探再探,采了又探,却什么也没有,没有!
他咬牙切齿红了眼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不要!我谁都不要!去他的真命天女!去他的天命!紫紫,妳醒来,我求妳!我求妳……」
他将脸埋入那飞瀑似的黑发间放声大哭,自三岁起他就不曾再哭过,但为了她,他终于再度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我什么都不管,只求能够和妳一起,真的,只要妳肯醒过来,其他的我都不管了!我们躲开人群,隐居山林,就像妳说的,只要我们自己快活,谁管世人非议?去他的天命!去他的一切一切!为了妳,我宁可逆天而行,宁可受世人唾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紫紫,我只求妳醒过来,我求妳!我求求妳……」
他哭嚎、他恨吼、他恶咒,但朱紫紫却始终没有再醒过来,只是在他的怀里,一点点、一丝丝、一寸寸地冰冷了她的身躯。
那一日,天光正艳。
是她的婚期,却也是她的,死日。
第一章
能赋相如已倦游,伤春杜甫不禁愁。
头扶残醉方中酒,面对飞花怕倚楼;
万片风飘难割舍,五更人起可能留。
妍媸双脚撩天去,千古茫茫土一坵!
唐寅·【落花园咏】
洛伯虎和朱紫紫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穷极一世也碰不着面的。
他是个弃儿,打小被人扔在街头,是靠着好心街坊们的施舍才得以活存,长大后他靠着拳头成了苏州城里的街头小霸王,连他的名字都还是别人帮忙取的,他全身上下唯一能与他的出生牵起联系的,是一块上头刻着「癸亥年九月初九」的鸳鸯金锁片。
至于她,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让人护宠在掌心里的宝贝。
她姓朱,和当朝皇帝同个姓氏。
她的父亲朱载荠,诰封荠王,是皇帝亲叔之一。
幼时她家住北京城,偌大王府庭院深深,光院落就够她玩得没日没夜了,但她还不满足,想尽办法非要到天桥、地坛、东安、西莞市集里,大糖葫芦、小金鱼地样样桩桩都要去凑个热闹,她贪热闹,打小便是。
身分娇贵的她自是不被允许到处乱跑,但她就是有办法爬墙、扮小厮、混进戏班子等等,无论如何非要完成她的念头。
天底下没有她想去而到不了的地方,更没有她想要而要不到的东西!
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豪语。
她是个千金骄女,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骄气凌人是天生使然,再加上后天环境所熏陶而成,改也改不掉的,但幸好她那种骄气是混合着可爱及古灵精怪,只要你不去招惹到她,她倒也不会故意去踩上你一脚,以显骄气。
此外,她打小便出落得同个搪瓷娃娃一般,让人不舍多责,是以也就更纵容着她了。
她的模样非属艳冠群芳,却是水灵剔透的,意指除了五官纤巧之外,另有着灵、娇、甜、嫩、俏等更吸引人的特质。
她打小就有仰慕者了。
不少王公贵族后裔或官家子弟都听说过她,老爱在皇宴上偷偷瞧她。
偶尔让她发现了,她既不生气也不害臊的垂下脸,反倒还故意端起可爱小脸,任由对方端详仔细,另外再附送一记甜沁入骨的娇笑,结果她这头没事,对方却在惊艳张嘴之余,面红耳赤狼狈地跌倒了。
见人摔了她仍是笑,掩着小嘴娇娇地坏笑。傻子!她总会这么想,心里却是瞧不起那种会看女人看到跌倒的男人。
打从她十一岁起,就已经有人向她父亲探问,想为她订下儿女亲事了。
但荠王爷一律摇头回答,他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既非男儿,没有传宗接代的问题,又不需靠她攀亲戚拉关系,是以不急,一点也不急,宁可她陪在身边愈久愈好。
她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个个也都视她如宝,兄长们都很争气,没有染上一般京城公子哥儿们惯有的纨桍子弟习气。
她的父亲虽贵为王爷,却未三妻四妾,只是娶了她母亲一个人,夫妻俩不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模范夫妻的典型。
她的家庭很温暖,全北京城里人人都知道。
却在她十六岁生日之前,荠王突然下了决定,说是嫌北京城太吵,决定搬到苏州去归田「养老」。
此话一出,众人都吓了一大跳。朱载荠虽年逾五十,却是面目保养得宜,谁都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同僚好友个个来劝,不愿见他搬得太远,走动不方便。但朱载荠却是心意坚定,先是辞去了官职、留下了封勋,继之差人在苏州大兴土木。